2004年10月21日 星期四

人的織網

曉得是晚熟還是青春期拖的過長,最近才漸漸發現,人際關係這張網,果然是既難織又異常複雜的。

從年輕時的求學到後來出社會工作,我們或多或少都不斷在累積這類東西,作著以人為接觸節點的織網動作,而且理所當然,那之中會想吐露真心話的人,通常比表面上的數量少很多。這代表我們不總是真心和別人交往,可能只是工作上的人脈,或各種看似微小不足道,但確實能影響我們人生發展的理由。因為想捕捉構想以久的獵物,或單純只想藉此移動到另一條絲線上。雖然感覺有點蠻橫,但說人天性是群體(織網)動物,應該沒有人會感到無法理解吧。

我覺得人類在態度上必須學著謙虛,然而與生俱來就比其他生物聰明這這檔事,倒不必太過壓抑。前幾天看Discovery,發現人其實在剛出生才幾個月大的時候,就具有初步數字加減的觀念,對於危險的事物(如過窄的橋或樓梯),不用大人教,也早有警覺心。不過,這都是以“自我”為出發點發展出來的能力。

幼齡的小孩不必考慮要如何開發人際關係,對他們來說,那不是值得關注的焦點,就算從小看起來人緣頗佳的小傢伙,在背後也可能還是大人過度熱心的結果。小男孩和小女孩互相認定彼此是男女朋友,大多只是覺得對方長得可愛,加上大人在一旁推波助瀾,而不會將對方看作比“自我”更巨大的存在。小孩不必靠別人來肯定自己,因為他自己就自成一個宇宙:“我”想吃糖,“我”想看卡通,“我”想睡覺,而不是別人認為你應該這麼作。

我不免懷疑,為什麼像人際關係這麼重要的能力(克羅馬儂人的洞穴牆壁上畫的是人獵猛瑪,而不是猛瑪獵人,就是因為人懂得互助),人卻不是天生就會的?

我是這樣猜測,因為實在太重要了,而且人際關係的本質是極度複雜,所以創造人類的神(或任何具有同等力道的能量),不傾向讓我們在這麼年輕時就學會這個本事,因為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總是不容易深刻銘印(Imprinting)在我們的腦海裡。當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終於因過度以自我為中心,而受到別人的排擠、屈辱,進而心生困惑時,那就是我們開始學習人際關係重要性的濫觴了。

自己其實一直是過度自我的人,不太擅長織網,只要能一個人結絲蕩來蕩去,就感到心滿意足了,所以在成長過程中,不免受過一些傷害。之前還好,畢竟學校允許你某種程度以自我為中心,等到了入伍當兵之後,才算嚐到排頭。除了上級長官的壓力,就算同儕間也有摩擦。

當兵時碰過一個人,小我幾梯,算學弟,不過那人一開始就對我很有禮貌,總是學長學長叫著,也算留下好印象。但後來發覺,和那人明顯不對tone,並且漸漸有厭惡的感覺。那人表面上說一套,可是暗地裡又做另一套,如果不是和他在業務上有關係的人,很容易被他捧的心花怒放。他口才伶俐,為人機伶,所以人緣很好,尤其和女官(我們是旅上女士官最多的連)關係不惡,一旦和對方決裂,結果會變得很複雜。

退伍到現在快四年了,雖然禮貌上互留了電話,但果然再也沒聯絡。不過那種厭惡感,卻也沒那麼濃烈了。現在回想起來,那人的缺點,不過是喜歡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偷懶,或者偶爾對不順眼的人說些惡毒話,如此而已,嚴格來說,搞不好自己也做過同樣的事。當初的水火不容,換了時空,其實沒那麼嚴重。

詩人瓦萊里曾說:「從他們所展示的東西看,人是各不相同的;從他們所隱瞞的東西看,人是大同小異的。」這大抵也是著墨在人際關係上頭。喜歡或討厭一個人,通常不會像表面上那樣清楚分明,情人對你吼著恨死你了,要殺了你,也不太會是真那麼恨,幾乎相反的更多;詛咒在工作崗位上奴役自己的上司,希望他早一點爆血管死掉,好落得輕鬆,到哪天上司真的出了意外,正常人心裡還是起一點騷動。

人不可能有辦法去討好每一個人,當然,也沒辦法去憎恨每一個人,那需要太多能量和心力,並且不符合人的天性。

所以,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喜歡或討厭一個人,也不用怪自己不夠理性,然後過度去壓抑,就像詩人所說的,你表面上的樣子,只是自己希望別人以為你就是這樣子。

人類的文明發展是傾向委婉化,自然會朝收束不理性的情緒這方面前進,這不能說對或錯,就像你不能說資本主義到底是好是壞那樣。只要明白什麼是逢場作戲,什麼又是自己真正心屬的方向,將自己的底線把持住,這樣就很美好了。






【後記】

我一直不太能讀勵志類的東西,傳記也是,甚至看到幾個特定作家的名字,就看也不看轉頭便走,非常沒禮貌,可是怎麼辦,越來越發現自己寫的都是這類嚴肅說教的東西,簡直浪費掉我搞笑的才華嘛!

唯一能作出的解釋,就是這些東西其實是寫給自己看的。因為光在自己的腦袋裡想,那種立體感出不來,非得寫成文章,多讀幾遍,才會相信這些始終在腦海裡半浮不沉的概念,的確是有價值的。

我知道有所謂的後設小說(最近剛好在讀黃凡的《如何測量水溝的寬度》),而後設小說,簡單一點講,就是打破作者與讀者之間的藩籬,讓小說成為一種開放的系統,令讀者參與小說的完成(但這完成是永遠在進行的,因為理論上,永遠有人在讀)。

當然,比較深一點的文學理論我並不懂,不過的確沒聽過什麼「後設散文」之類的怪東西。首先,散文給人的感覺就是開放的,寫出個人的情緒或思想,然後透過不同的載體來和別人分享,而小說剛好相反,透過作家的虛幻之筆捏造出來,然後寫完就走人,小說家自顧自繼續進行下一個故事。

唉,我已經腦袋渾沌到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了。總之,我猜啦,大概是希望告訴正在讀這篇文章的各位,請把這些文字看作是一種開放的東西,不論對錯,以參考的態度來閱讀就可以了。

因為,我實在不習慣扮演“說教者”的角色啊(即使我已經喜不自禁地穿上那華美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