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31日 星期六

家族


直到長大後,才逐漸知道家族這種東西,是實體而非透明,會遮光產生影子。

去朋友家作客,有時常訝異於其家族成員的個性不同。但深聊,各自敞開心胸後,會發現某些人格底韻還是一樣的。那個特徵,就像眾多海岩中一道永遠無法被侵蝕的挺立似的。不同的家族文化,的確會孕育出不同個性的人。人類是一種具有慣性且適合被教養的動物,所以長期在同一個家族環境生活,很自然會養成相近的價值觀與處事方法。就算成年後離開家族,這種烙印還是很難被磨滅,或者相對來說,自己也會有所眷戀。人剪斷了臍帶,還是會留下臍眼。

作為一種人際關係的實體存在,「家族」是個很具有母體特質的詞。彷彿概念化的巨型生殖子宮,人依播種時間不同,從產道逐一滑出。被具有同樣彈性柔韌度的肌肉擠壓過,這些家族的子民,也同時被揉捏出獨特的性格樣貌。然而,和生物性的生殖不同,人一輩子都在經歷被「家族子宮」給“生”出來的過程,於是生命存滅的界定,就變成進入子宮與離開產道先後次序的差別。

那被家族遺棄或遺棄了家族的人,就註定得強制死去嗎?有些人的命運的確是這樣的。但更多人則選擇和其他非血緣關係的人共組新的「家族子宮」。再婚,橋下的流浪漢群聚,風俗街的姊妹淘,新鄰居,擁有體面陰莖的男人,從一般家庭逃出來的主婦與年輕OL之吻,喜歡學貓叫的狗,一群被鬼魅歷史困住的老人。或者就只是我和我。跟與生殖子宮銜接允洽的那個原初家族子宮一樣,有些是豁然開朗,有些則是莫可奈何吧。你看,離開了錢德勒和瑞秋的喬伊,才撐了幾季就完全不行了呢。

翻開慣常用來抄讀的筆記本,發現了這麼一段話:「血濃於水的家人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個個消失,最後剩下的只有我一個人。當我意識到這點,眼前的一切彷彿變得很不真實。在我出生並成長的房子裡,時間流轉如常,然而卻只有我還活著。簡直像科幻世界一樣:幽瘖的宇宙深淵。」,那是抄自一篇描寫失去祖母而變得孤身一人,後來因為對廚房的依戀(其實也還是對於人的依戀)而得以順利活下來的女孩,和一位陌生男孩以及他的變性人母親/父親一起生活的故事。

我想,現在的我雖然力量微小,自顧不暇,還是必須將一些東西用自己的方式留存下來。像女孩對廚房的依戀。這樣一來,至少在將來必須和其他人共同使用新的家族子宮之前,還能有所慰藉。

於是我開始說故事。

記憶


很容易被記憶所誤導,特別當我們以自己的角度看這個世界時。

人類意識的本質類似海洋,流動的,並且不斷發生變化,而那些出現在我們人生中的各種人事物,每個都具有獨特的質量。當這些人事物和我們發生關聯 時,也代表它們正進入我們身體裡的那個意識之洋。然後,就像物理定律所說的那樣,質量輕的浮起,質量重的沉下,沉下的被記得,浮起的被遺忘。

可是,那是海卻又不是海,而是由我們自身意志形成的一種機制,或是說,一種獨一無二的篩選工具,以用來管理歸類一輩子中會被我們意識到的東西。

所以,這個機制雖然有一定的規則,卻不能就此鄉愿的認定,它所呈現出來的結果必然絕對正確,因為這些結果,常會隱隱然被我們的喜怒好惡所影響,所扭曲,變成質量輕的沉下,質量重的卻反而隨波飄流。甚至明明應該與我們人生沒有交集的思緒意識,也會假冒成事實,被我們的身體毫無疑問地吸收、同化、然後相信。

當一個自以為無法推翻的事實,被屬於我的這個主觀的個體如磐石般頑強地相信時,真相是什麼,於我,已經不再重要。

突然感到惶惑不安,當洞悉那些被自己相信的記憶可能是贗品時。在我們不斷成長,也不斷遺忘的同時,那些僅剩的回憶,也慢慢變得稀薄起來。

所謂的記憶,到底是我們得到,還是失去的東西。

致女神們


知道我不太擅長說叫別人要加油之類那種光明燦爛的話。

妳是我認識最早的網友之一,再加上我超乎一般標準戀慕女性形象使然,「啟蒙」又加上「女神」,乍看是在說狡猾好聽話,不過某種程度對我是具有重大意義。

常在別人稱讚自己的時候,氣弱補上「說了很多,但沒說的更多」這句話。確實是這樣,我的「麻煩」可能並不小於妳的,只是不顯露出來而已。每個人都是這樣。

我的意思不是想說「你看,我也很辛苦啊」這種語帶輕佻的類比安慰法。該怎麼說,就像芥川龍之介講的:「吾等人類,不會由於單一事件輕生。對我來說,是為了過去生活的總決算自殺。」,人會感到辛苦,不一定指身體疲憊或明確精神的消耗,有時問題出在節奏感。不對就是不對,那是超出人與事的,並不是單純只要我怎樣作,結果就會變得更好諸如此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情意結這種東西,並不是說去消除就可以解決,一旦正常的節奏感又跳針,它就又長出來(還記得我以前寫的,身體裡磨茶,耳朵流出來那篇嗎?)。問題就在這裡。雖然別人也是依照自己的節奏感在過生活,但他並不會察覺你的「不濟事」,是因為你的節奏感混亂了這種娘娘腔做作理由。有時連自己都無法察覺了。所以,並不是相機壞掉被不相關的人誤會或者沒辦法寫出很厲害的東西這麼簡單而已。

胡亂謅著連自己都深沈了起來。把在另一個地方回別人的話搬過來好了:

「這也是文字的魅力。我平常口頭和人溝通是不可能像這樣每句話都長成蓮花,以前說過的,這種以複雜的「想」為基底的文字,與其說作用是寫「出來」,不如說是寫『進去』。」

當然這樣講很像是卸責的藉口。可是,例如妳寫書評(或妳自己會稱之為心得抒發),應該也會有一種以文字涵養文字的意圖,將概念具體化,疑惑的地方自然清楚起來。這對於物或者人皆適用。

不是說寫出來就一定做得到(當然,也要看什麼題材和什麼事件),能夠改善問題,但至少不會像以前(指如我從前那種不思考的時期)一樣,赤腳踢到一個銳角氣得要命,卻不知道在氣什麼的煩躁無助。

我覺得,妳需要的並不是寫出詞藻漂亮文采華美的字句,或者過更好的不虞匱乏的生活,而是寫出那種包含著單獨屬於自己的「想」的文字,過「原來我還擁有自己嘛」的日子。所以,順序應該相反過來,當自己的內裡順暢了,寫出來的東西自然就順暢,過的日子也順暢了。這種事情,只有自己能夠察覺然後慢慢去作,否則,得到再多人讚美,再多人的關心都沒辦法解決。因為累積的地方是不同的嘛。

身為女神以及女神足邊被偷偷撫慰著的靈魂們,我們都試著去活的,好好的吧。

底限


「看到遺書的時候,我只有一個想法。他一定在心裡給自己設了底線,告訴自己,如果這條底線也被越過,那我就不活了。」

--《兒子沒有說話》袁瓊瓊


個自殺過後倖存的人說,他會想割腕讓血流到海碗多,只是為了測試自己的底限。我只是想證明,自己並不是超人。一向熱情的那人,難得這麼冷靜。


會傷害自己的目的有兩種,一種是想向他人展示自己的脆弱,一種則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因為身體還有反應並不是無感,反而因此得到安心的感覺。Edward Norton在《Fight Club》裡藉著買 IKEA 傢俱來滿足自己,他說:「我看著郵購目錄,想找到一組餐桌椅足以定義我這個人。」結果房子燒掉,什麼都沒了。

後來他遇到神秘人物Brad Pitt,住在連廢墟都相形見絀的破爛公寓,開始過起斷鼻缺牙的鬥陣生活。第一次看覺得炫的地方就是這些殘虐打鬥場面,簡直被渲染的拳癢難耐,多年後再看,那種更深層的角度才立體起來。

「你所擁有的東西到頭來都反過來擁有你。」一身肌肉奶油臉的種馬Brad Pitt,在電影裡彷彿赫胥黎附身般說了這樣一句話。當我們自以為名牌服飾設計家具跑車能證明我們的存在時,結果正好相反。很後殖民的一種概念。

於是我們傷害自己,當那些辛苦贏來的獎品並不能使我們感覺更好的時候(有時剛好相反),我們藉由傷害自己去測試底限,啊,原來在LV底下的身體,還是存在著嘛...

我們總是擁有太多內化太滿,反而找不到出口宣洩。底限,我們必須測試自己的底限。這大概可以解釋,為什麼在國二那年,被一群人圍逼和某個小流氓釘孤支時,那時滿腦子充血只想等會要用日光燈管砸那雞巴的我,竟突然想尿尿。

不過,傷害自己也許能藉此確認自己所在的位置,可是只要想,如果傷害自己嚴重到無法存活的地步,那傷害的原初意義也就沒有了--傷害是為了讓自己感覺更好--不必自我安慰,勉強問自己生活中還有哪些東西可堪追尋,很遺憾,一時之間也許真的沒有。可是,一旦讓自己完全消失在世界上,那才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活著,可能性永遠存在,畢竟很多東西,始終都在那裡。日光燈管。雞巴小流氓。女人的鎖骨。溼度正好的Brownies。善感母親的多肉擁抱。敗德二郎神的私小說。第三季《24》。活著的Nirvana。死掉的 Kurt Cobain。我。

在底限這頭,始終還有些什麼。

女王


  國中時有個同班感情不錯的女同學,老喜歡在下課時突如其來抱住我--不是下半身離遠遠的A字抱法,而是結實令人臉紅心跳的黏巴達熊抱--然後大聲對全班說,這傢伙可是我的好朋友喔。

  女孩身材豐滿,軟綿綿胸部就這樣硬塞在兩人的臂彎中間,脖梗交疊,異性特有的氣息在鼻腔裡流竄著,其景況總讓人窘得說不出話來。她那宛如宣告所有物歸屬的另類親暱表達方式(「你可是我的奴喔!」),簡直徹底把人壓制下去,實在是個非常有威壓感的素直女孩。但我一點也不介意就是了(羞)。

  不過,她這種過於開放大剌剌的態度,使得許多同學私底下常說些嘲諷她的話,惡意攻擊她,她卻從來沒有因此改變自己的性格。女王依舊是女王,鞭子還是呼呼作響。

  大概連女王自己也忘了,我因為個性軟弱的關係,在國小時也曾誤入歧途(我和女王從國小就同班),一度加入過那些打壓她的激進男孩團體,有一次因為腿短跑不過她,還被女王追到家門口硬壓在地上要我道歉,最後還是母親聽到哀嚎聲,才及時下樓解救我一條小命。

  每次看到「女性主義」這個名詞,總會想起女王。

  對女性主義了解不多,可是我想,怎樣才算是擁有個體尊嚴的女性,應該就像這樣吧,以不違背自己的快樂為原則,奮力生活著,即使你是如此平凡或與眾不同。在大庭廣眾之下高談闊論性解放,或者放棄高薪工作甘心做個家庭主婦的女人,在我心目中都是女強人,如果她們都從自由意志的選擇當中,獲得了真正不委曲求全,溫柔並強悍的尊嚴。

  女王之所以成為女王,並不是皮衣鞭子這些附屬物成就的,而是意志的選擇,敢於運用自己的權利和智慧去思考去自我決定:本姑娘就是女王,不是公主或其他甜蜜蜜黏膩小玩意兒。

  有人可能會說,女人要溫柔簡單,強悍卻很難,因現實環境並不適合女人強悍,尤其所謂的道德禮教根本就是用來約束女人,而制定禮教法規者,又都屬於男性上層階級,他們擁有權勢資源並且必然會為此作出防衛的動作,近一點的例子,如從倪姓諧星自殺衍生出來的「獵女巫事件」,就是很具體的權力攻防戰演示。

  甚至在過程中,同為女性卻丟擲石頭毫不手軟的狀況也所在多有,因為透過如此表態的過程,她們是可以得到利益(即使不是實質),不論她們是否相信,那些所謂的真理與公道,的確不是單向度思考出來的武斷結果。

  但就像沙特說過:「存在先於本質。」這使得所有人對於自己的行為,不得從遺傳與環境等外在因素找遁詞。當某個女人選擇真實呈現自我,但遭受打壓,一方面她付出了代價,卻也得到了自由選擇的尊嚴,照存在主義者的說法,她就是實現了「成為自己的可能性」,不論這”自己”是否見容於他人。如果無法將自我表露出來,不論有沒有那些外在環境的約束,心中真實的自己依然會永遠被限制住。套用武俠小說裡的話:「哪裡是江湖?人就是江湖啊!」。

  偽善的社會,就是從我們每個人腳下踩著的地方開始敗壞起來。

  我不是想簡化兩性問題,但如果女性主義論述到最後逐漸形成空泛的理論,白種中產階級女性與第三世界女性等不同陣營的「女力」,因相異的環境因素作出對女性主義各自的詮釋,到最後甚至交相攻訐無以為繼,連沃克特(Derek Walcott)也說出「女性主義在當代已經幾乎處於絕種邊緣」這樣的話時,複雜會不會反而成為一種原罪?反而失卻了對於人的基本關心?

  啊,身為男人,我這樣助妲己為虐,實在太雞婆……

  國二時自己的腳踏車被偷,好死不死被我一個同學堵到,跑來報馬,幾天後某節下課,雙方人馬喬好相約出來談判。不過因為兩邊都沒有決定性人物到場的緣故,整件事就在雙方人馬不斷叫囂,卻沒有一人站出來引燃導火線爽快爆發,遂在一種荒謬的恐怖平衡狀態下草草結束。上課鐘響,兩邊又像沒事人一樣,各自師兄弟歸位乖乖回教室上課。

  「就這樣,沒了?」女王在背後拍著肩膀問我,眼神閃閃發光。

  「啊,要不然咧?」反正老爸又買了新腳踏車給我了。要真玩起來,照三餐擺陣我可受不了。人生就是這樣,三不五時總有遇到便秘的時候,最重要的並不是拼了命噗滋一聲用力拉出來,而是以後要記得多吃青菜。

  「我認識一些人,也許有用喔。」女王認真地說,腦袋裡啪啦啪啦翻著動員名冊。

  不論女王是否真的關心我,或者只是單純想把事情鬧大(她那時一天到晚老念著學校生活實在太無趣,總一副精力旺盛尋釁模樣),我都覺得很感動了,尤其當那幾個因為吸安被抓去少年法庭封官加爵,或者平常總是雷鳴大小聲丈八蛇矛呼嘯來呼嘯去,感覺很大條但事實證明並不是如此的傢伙,在兄弟臨危卻一個個龜縮著頭之後。

  我一直記得畢業典禮時,女王把我拉到一旁,以一種罕見略帶感性卻不失霸氣的口吻對我說,你將來一定要給我成為一個厲害的傢伙喔。我差點噗哧笑出來,心裡如此OS:「要是繼續被妳蹂躪下去,沒變成gay就萬幸了。」世事難料,在脫離女王魔爪的下一年,我竟又淪落到國四重考班的SM虐待迴圈裡。

  呃,親愛的女王陛下,很抱歉暫時還沒成為您口中的厲害傢伙。不過請放心,我會繼續努力,以免辜負您當年苦心的調教……,也希望女王能繼續咻咻咻揮舞鞭子,因為這樣子的妳,看起來最瀟灑美麗。


小說


說的重點是在虛構,虛構的能力,決定了小說的好壞--隨著讀與寫的經驗累積,似乎越來越能體會到這點。

大陸作家莫言某次來台灣和讀者座談的時候,也曾提到自己初期的創作經驗,他說以前在大陸投稿不用郵寄費用,於是他就拼命寫拼命投稿,不過因為個人經驗有限的關係,導致沒有素材可寫,只好看報,聽廣播,讀別人的故事:「在想像的基礎上,動用自己全部的感官來書寫,設身處地的在人物的心境、感情中,把細節逐地描寫出來」。

於是虛構便形成了。

名小說家張大春更在《小說稗類》點出小說虛構的幽微之處:「小說家發現了這個世界自有其彷彿蟬殼蛇皮的面貌,一個『似是而非』的面貌,一個無法以『寓意如何』而道盡的面貌...在盲與不盲之間,在光與影之間。」

這也是為什麼李昂寫《殺夫》不必真殺過人,寫經典巨作《追憶似水年華》的大師普魯斯特其實一生過的極其混亂(真不曉得寫這兩百萬字巨作的條理邏輯能力是從哪裡來的)。

小說不必完全指涉作者的人格,就像小說不必盡皆出於真實經驗是一樣的道理。這也是小說之所以可貴的地方。

散文


到散文,記得有次電視正在播《今天不讀書》,蔡康永訪問張曉風,蔡開頭便說,和西方世界相比,華人文化中的散文創作不啻是自成一格的。

想想到現在都是這樣吧,過去中國歷史上具影響力的作家,或者今日普羅暢銷書的製造,都脫不了散文的範疇。

英文有一詞彙ESSAY,作散文,小品文,論說文,隨筆,漫筆解,此點也可看出散文在西方的地位,是非常混淆的。大小說家大詩人都是眾人皆知,唯獨散文家讓人印象不深,不曉得此是否為原因之一。

台灣一直很流行的抒情散文,恐怕在那種科學辨證的文化氛圍底下,又是偏向小眾了,這類散文大多軟調,且一部分帶著詩意,甚至有小說化的傾向,以其文類參雜著灰色的曖昧氛圍這點來看,的確是名符其實的散了。然說軟和散沒貶意,打個比方,炒飯家常,但要考驗廚師功力,炒飯是很可以拿來當試煉的,散文大抵如是,畢竟美味炒飯不是隨便拿隔夜飯來炒就可成功,同樣的道理,散文和記流水帳也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關於散文的不確定性,進一步想想其實有何不可,現在的社會太過度追求具體價值觀,反而忽略抽象思考的重要性,而曖昧,切割疆界之不明確,不也是這種抽象的體現。

對創作者也是,過度預設立場,反而會見樹不見林。寫作很難是單一面向的,寫小說要多方參考資料,寫詩廣泛醞釀情緒,散文那就更不用說了,採取一種自由開放的態度,對創作者來說,也是很重要的課題。

至於過度把心思放在考量讀者的閱讀準備,並刻意去迎合,那大抵不是作家該負的責任了。至少不是有意識的作家。

性愛


幾天又重翻成英姝的《女流之輩》看到這位美女作家寫著:「對女人而言,要分離性與愛通常非常困難,就這一點上,男人可以說是天賦異秉。」

雖不服氣,卻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駁的著力點。

她說的沒錯,當男人註定在每次射精的一剎那都能得到高潮的同時,這世界上不知還有幾千幾百萬個女人被迫假裝高潮(據統計大約有四成的女人無法從性愛中得到高潮),當男人在任何一個女人(不論是否是自己喜歡的類型)面前裸裎都會不由自主地起了生理反應的同時,女人可能還在扭捏躊躇該不該獻身給自己心儀已久的對象。

即便肉體價值已全面重構的今天,對那些以金錢為目的的援交女或性工作者來說,也幾乎不可能從職業性的做愛當中得到快感。

但不得不說,當一個男人可以在單純的肉體高潮之外,還能尋得一些心靈慰藉這樣的可能性的話,我不相信他會執意使自己停留在以金錢或享樂為前提的男女關係中。

男人也許拙於將性與愛以合為一體的方式存放在愛情當中,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會屏棄甚至厭惡將愛情高潮視為人生重要的一部分。     
              
如何愛人是需要學習的,而不是像呼吸或胃消化般,天生就會的本事。即使女人也是如此。

愛情


一段愛戀關係來說,當彼此之間的親暱程度到達極限,是否,就再也進不去。兩人之間隔著看不見的透明薄膜,以潛意識為材料,心臟的跳動為圓心,思緒流轉速率為半徑,包覆著人這個脆弱的實體。

如阿根廷盲詩人波赫士說:「思想形成時是溫柔的,衰老時是殘暴的。」必須在彼此最幸福的時候,將自己抽離開來,讓美好成為回憶,成為唯一,成為抹煞不掉的永恆……,否則,就再也進不去了。意識的阻絕/死亡,遂永久封存了愛情的原味。

日劇男主角在據說是世界中心的岩山上,淚流滿面喊著女主角的名字,卻一點也無法停止女主角在另一個遠方,正悄悄死去的倔強速率。女孩成了男孩一輩子無法忘懷的牽絆。他擁有的只剩一小瓶女孩的骨灰。男孩將之和著那些充滿美好汁液的回憶,烘培出永遠食不完的無酵麵包,充飢存活。

活著的人,註定必須承接死去的人遺留下來的寂寞。

我們在真正的愛中不求回報,就算寂寞也覺得幸福,但當失去愛的時候,卻再也無法回復原初,猶自饜足的平凡狀態,反而因此寂寞得發了狂。追尋並遺忘,自傷並傷人,流淚並微笑。

當愛戀的樣貌悄悄形成時,似乎同時注定了,它永不安靜妥協的結局。

游擊隊


幾天做了一詭異至極的夢:查巴德組織那個蒙面俠頭頭Marcos拉著我的手說,加入游擊隊吧,我教你寫詩哦,結果我竟往他臉上猛揍一記,驚恐的邊跑邊對他大喊,不行啦,我還約了馬子看電影哩!

夢醒流了一頭汗且那裡硬硬的。

還好沒被村上春樹騙騙去,「游擊隊」根本不可能是那種每天一大清早爬起來對著廣播作伸展操的人嘛!

就像馴獸獅這職業聽起來很帥,每天優雅又粗暴地對那些漂亮極了的母老虎們彈著鞭子,那種瀟灑英雄形象一定迷死一堆女人了吧,結果某一天在酒館碰到他,馴獸師甩了甩捲捲長髮害羞的說,才不是那樣啦,然後喝了一口桌上的鮮採番茄汁,邊用手ㄆㄡˊ著他的褲襠說,年輕時不懂亂搞,結果被一隻還沒練好的獅子掃到,只剩下一顆囉,他還靠過來拉開褲頭叫我看看,以證明他不是在開玩笑(沒想到並沒有想像中恐怖,袋子鬆鬆的一點也看不出少了東西的跡象)

嗯,所謂的革命英雄游擊隊,應該也是有不為人知的辛酸吧。

作家伊君說:「人家可是在打游擊,連正規軍都不是呢。」作家寫了一篇關於革命英雄和他的胖子朋友,騎很遠摩托車到處亂搞之勵志電影的類小說文章。

「不過查巴德組織那些傢伙,聽說前一陣子已經成立自治政府哩!」我忍不住回了他一句。

我的硬碟裡有一系列切.格瓦拉的照片。

和卡斯楚一起革命,擔任政府重要官員(其中一張切抓著麥克風大剌剌坐在像是重要會議的桌子上,彷彿小男孩似的搖晃著雙腳)類似這些迷人場景的捕捉,然後咚一下跳到最後幾張,是1967年切被捕就地處決後拍下的,英雄半睜著眼躺在一堆軍裝打扮的南美人當中,或許為了拍照關係,後頭還有個人托住他的頭,一個肩上有星(?)的傢伙用手指著他的左胸,大概是想說你看我們的槍手平常真的有在練吧。

真是時空變動如許錯亂的場景啊……

想起一次王丹在電視上說,切其實某種程度上和賓拉登幹的是類似的東西,他還舉了雨果的話:「在絕對正確的革命之上,是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來說明《革命前夕的摩托車之旅》裡那個kuso的白淨好看傢伙,和後來選擇革命生涯的大鬍子傢伙的衝突處。

所以,果然是這樣。人如果想要進入某些事物的本質內裡,那就無法讓自己永遠待在中立無傷的灰色地帶,甚至用輕鬆愉快的方式,去投射出英雄的虛幻形象(這點長得一臉土匪樣的賓拉登大概吃了不少虧) 。

Marcos之所以要用蒙面來代表他的(組織)形象,或許也是意識到這點,藉此來告訴我們,他們革的不只是和你我無關的命,而是全世界的命啊!

嗯,所謂的革命英雄游擊隊,應該是這樣才對吧。
English (auto-detected) » Chinese (Traditional)

電影全球化


天看了一部三池崇史的電影《IZO》,望文生義見標題知道大概和幕末刺客岡田以藏有關,抱著看上戶彩懍著俏臉宛如戰國無雙真人版之華麗強巴辣片《百人斬少女》的輕鬆心情,結果差點沒被血腥鏡頭和超現實情節嚇死(由此可知我實在一點也不了解三池崇史啊!)

日本這種類似的cult另類片還真不少,不知他們自己怎麼定位。不true-life似我們的國片那般非得用果然很寫實的對白,和空空一大片畫面模擬觀眾眼睛的長鏡頭,不smooth像好萊塢資金技巧演員劇本甚或整個電影工業皆模組化之現象。

除了可魯小黑或者又在哪裡亂喊愛情這類通俗片,我看過的日本電影大都浸透著某種奇特的節奏感。後來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就是日本漫畫賴以使用的分格手法嘛!將劇情裡的殘忍/獵奇/荒謬以一光明正大方式侷限起來,不管在框框裡如何歇斯底里搞到天翻地覆,對於被隔離在外的觀眾,總是清爽無傷。

看國片就像讀相熟小說家作品,老覺得那分明就在寫某某某嘛的私小說恐慌,好萊塢則什麼都對什麼都不奇怪遂看完拍拍屁股走人,一切船過水無痕皆大歡喜,再加上怪腔怪調的日本電影,侯孝賢導演說全球化這隻龐然巨獸,沒那麼簡單啃完電影這塊披薩大餅,果然還不太算是安慰我們強作鎮定的場面話。

哀矜勿喜是也。


一感到無助就想找東西來撫慰自己。

不抽煙,國中時偷抽過幾口,被嗆的滿臉通紅從此不敢再試,酒量也不頂好,大概兩三瓶罐裝啤酒就解決了,連咖啡苦水也不能多喝,喝多,會產生暈眩心悸的歇斯底里症狀,其他像大麻搖頭丸就更不用提。我的體質似乎註定跟一切使人上癮之物件皆無緣。

真想匪類染上惡習?人總會有猛一轉身踩空露窘之時。沒人陪的寂寞?就算和一堆人擠在小小KTV包廂裡,有時那種無止境的空虛,還是會從散落一地的杯盤狼藉間,偷偷襲上心頭。

如果一點點代價就可以抽離這苦悶空間,跳脫到另一能得到短暫喜樂之世界,想想的確吸引人。在那當下,也許你的手中就握有天堂。誰說一定得死去才能上天堂,太多人死後只有煉獄等著他。真像撒旦狡詐的黑暗勸世文。

難怪赫胥黎想尋找不會成癮不會產生惡性幻遊又能直達極樂的迷幻藥,世上有太多人需要這種驅百病的仙丹妙藥,只要孤寂苦難猶不斷侵蝕著脆弱人心。所以,心中的孤寂苦難不能被消滅,永遠會有人去開啟迷幻的眾妙之門。

但赫胥黎終究是失敗了。他想做的事,連神都辦不到。除了擁有雙手拇指反向生長遂異於其他物種之幸運突變,我們必須尋找更多信仰的證據。

《神人志》曰:「人造神,神成就人。盤坐入癮。得道成仙。」 

友誼


在night club夜店裡獵人或被獵不同,當認識一個人夠久,你就不會在意當初他第一眼留在你腦中的印象,吸引人的特質將回歸到人的內在,而非清晰可辨卻同時容易消逝的表像。

問題在於,即使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像這樣的朋友也難以累積出可觀數目,尤其當我們想挪出空檔和朋友見面,已經從週六下午隨時都可以,變成得在電子行事曆裡找個老半天之後。

事情演變至此的關鍵在於,工作已經成為我們唯一之必要,我們臣服於工作,彷彿臣服於歷史上任何一個恣意妄為的悍厲暴君般,而這個暴君,正緊緊抓住我們對於時間比重的分配權。

在比沒有強不了多少的時間裡,我們只能付出輕淺仍帶著疏離感的友誼,像個小氣雜貨店老闆似的,小心翼翼秤著斤兩,再多就賠錢了。某種意義上,我們都是靠著咀嚼過往回憶這個動作,來得到救贖的可能。如果那確實是救贖的話。

一種共同經驗。在回憶的能量逐漸趨近於零時,我們便自己動手重塑回憶,以拾荒者佝僂姿態,用附著尖刺的長桿收集腦海裡僅剩的斷簡殘篇,拼湊出鋁箔包式人際關係,嗅一嗅,聞一聞,然後就滿足地擺回冰箱裡,而非,直接去擷取新鮮的。

關於嗅辨友誼原味的能力,我們正一步一步失去。

經典


謂的經典,自有其內在蘊藏的力量,就算是故事中的職業、場景、用字遣詞和現在大不相同,但屬於核心的感情糾葛、情緒衝突,卻是到今天依舊能夠被理解,使人發自內心感動。這是種內在蘊含的東西,而不是靠外在可變異的理由去彰顯它的價值。

我們或許並不懂川端康成《千羽鶴》裡茶道的玄妙之處,但我們一定能體會,那些在道德禁忌裂隙中流轉翻滾抑止不住的黝黑慾望。伸手不見五指,卻又閃閃發光。

經典作品裡的人性刻畫,總讓我們感到無比戰慄。


English (auto-detected) » Chinese (Traditional)

煙硝味


人似乎都很難理解,為什麼男人會對《槍火》或《無間道》這種電影顯的那麼心有戚戚焉(迷戀張耀揚的不算),大概是因為女人跟女人之間,沒有所謂”義氣”這種氛圍的存在吧。

當男人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相同處(例如抽同牌子的煙),莫名其妙就稱兄道弟起來,那些以義氣為基調的「拾荒美學式」劇情,便隱隱然巨大化,內化到一具具雄性軀殼裡,像鐵粉被磁鐵吸附般,緊緊沾黏在男人的身體內膜上。

如果以味道來形容,那大概就是一種煙硝味。有些人是因為不得已碰觸過那些東西,身上才會散發出這種味道,有些人則剛好相反,因為想發出那種味道,而誤以為自己曾碰觸過那些東西。

我認識的男人,應該都是以後者為大多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