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21日 星期五

無聲的戰場


了在哪讀到的,說外科醫生除了基本的知識技藝,還得具備一定程度的戰場性格。剛剛趁空在網路上更新資訊時,旁邊電視螢幕《醫龍2》主角朝田龍太郎的團隊正好在作手術練習,朝田對助手說了一句把視野清出來(抽吸傷口的出血),無意間讓人聯想起這件事:重視情報蒐集,強調執行力,理所當然的階級分工,諸如此類,皆是醫療行為和戰爭兩者相似的地方。若我們也把病患的身體,當作是一種微縮概念下的戰場重現。

如此一想,現實世界裡醫療糾紛責任歸屬的困難,和戰場罪人或戰場英雄的認定之間,也不可避免有著相似的曖昧基底互相溝連。

醫療行為和戰爭兩者的潛在規則,都是把人的尊嚴讓渡出來,以換取對付疾病危難時所能保證的最大資源調度。但這和危難是否能被消除是不保證對等的,因為導致危難發生所牽涉的因素太多,有可能到最後都無法被解決,甚至更形蔓延惡化。有句話是這麼說,政治正確下的自由是虛偽的,政治正確下失去的尊嚴卻是真實的。一方面,我們不希望幫我們執刀或處理戰爭事務的醫生與將軍,是性格優柔寡斷無法擔當大任的懦弱之人,可是另一方面,一旦一個單獨的個體,突然間擁有近乎神一般的至上權力時,我們又怎能百分之百期待,這巨大的權力,不會令至遮蔽其判別真相的雙眼。

戰爭從來都是一種極端的專業。所以對非專業人士來說,即使結果擺在眼前,我們也無法真正去理解到底是獲得了戰爭的恩賜,還是戰爭的毀壞。甚至更多的時刻,那結果是以糾纏難解的尷尬模樣被呈現出來,歸結成餘患未清的病者,肉體殘缺的戰士。

除此之外,兩者較顯著的差別便在於規模。依照總體人類文明的介入程度不同,導致成為「史」的能見度也有所不同。一場一定規模的戰爭能透過各種媒體與文本,在事後對戰爭本身進行多元分析,而不會因參與戰爭者的消逝,連同真相給一起埋進墳墓裡。但個人病體的戰史,卻極容易在病患死亡,家屬的意志消磨下無人聞問,終至與塵土共滅。

悲鳥之血,卻無視魚之傷。有聲音的東西是幸福的。」這段話,是《攻殼機動隊2:Innocence》裡押井守透過角色去傳達,假使那些被強行灌入小女孩靈魂的機械人偶,能夠擁有自己的聲音的話,或許也會出聲抗議不想成為人類,這樣既悲愴又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概念。戰場上的屍體,手術台上麻醉失去意識的病人,不也何其像精美卻失去功用的肉身人偶。

祖母往生前最後那段日子,因肉體衰老敗壞成了習慣的緣故,常年進出醫院。

某次,家鄉的四叔又來電通知,醫院要家屬去一趟,因祖母狀況再次轉壞,先讓大家有心理準備。幾個小時後,整個家族便在祖母病床旁,宛如見著狼煙急急趕回的浪人商旅那樣,圍聚成暖烘烘的一圈溫情。

病床上的祖母,通身插滿管線,且不知何故,雙手和雙腳均被皮帶固定在病床兩側,閃著白銀色光輝的金屬圍欄上頭。親戚中的一人,喚來護士想問明原因,護士緩緩答道,因祖母不乖,怕她把重要的點滴管線扯掉,所以才做出這麼極端的處置。瞬間,原本七嘴八舌的大人們安靜了下來,而穿插其間的小孩子,則彷彿在讀一則過於寫實的童話故事那般,睜大眼睛骨碌碌瞪著,病床上那據說是祖母的不成人形古怪立體圖像。

不知是身為長孫,抑或只是恰好為最靠近病床的人,我被長輩賦予用沾了水的長條棉棒,在祖母乾裂如荒土的嘴唇上施以潤澤的任務。那是極令人煎熬的回憶。且更令人幾近崩潰的是,因插了呼吸管無法言語的祖母,那終於轉醒過來,朝著我不停眨動聚焦的,朗朗清澈並帶著殘存愛憐情懷的眼神。

大人們聚集在醫院大廳商量時,我因精神上承受不住,一個人躲到異常光亮燦爛的地下室樓梯間,悶著聲痛哭到全身發抖不可遏抑。有聲音的東西是幸福的。可是當有聲音的東西,無法為無聲音的至愛訴說其領受的折磨苦痛時,那這樣難得的幸福,卻又變得極其殘酷不仁。

不同於鳥啼魚游,人類那多餘而徒勞無功的情感,終究還是成了與本能格格不入,除了美學感受別無用處的累贅。心灰意冷至此,也不免心生來世乾脆就化身魚鳥禽獸,隱遁於大自然的悲願了。但活著的人是不可能擁有悲願的,就好比戰場上只有死者才會被稱為英雄是一樣的道理。

2008年11月17日 星期一

垃圾非垃圾,只是尚待整合


一篇文章才聊完網路和文學在融合上的矛盾與未來潛力,回頭追twitter舊聞,就發現有人貼了紀大偉在中時開卷的文章連結,講的剛好就是類似的東西,而紀大偉則更精準的拿twitter和plurk這兩種「微網誌」來作為網路世界和文學界接頭的引子。

以下摘錄文章當中一些重點,並且不自量力加入討論:

1.

文學和電腦網路的關係,一直都有大量的討論,但是討論永遠都不夠。既然網路不停推陳出新,文學和網路的關係也就必然一再換季。我們必須持續討論這個浮動的關係,但並非只是為了跟隨流行,而是為了關心「嚴肅」書籍(如,文史哲)的存亡。」----紀大偉

讓文學和網路連結在一起,並非跟流行,而是為了讓文學繼續生存下去這樣的講法,是不是很熟悉?前陣子《海角七號》在台灣大紅,進而創造國片新契機的那段期間,認為盡量拍好看的、講淺顯易懂故事的電影,先求把觀眾拉回電影院,這類的概念,不敢說大多數,至少漸漸有開始發酵的趨勢。記得那時候,還在某部落格讀到作者有點憂心地幫這股「海角瘋」把脈,認為不應該把通俗當作最後的努力標的,並舉了侯孝賢導演來當非通俗領域的模範。

結果很巧的,在第二天就看到電視新聞訪問侯導對於《海角七號》大紅的看法,侯導很直率地說台灣的電影,就要像這樣一直拍下去(他並沒有說該一直通俗或一直嚴肅),未來才會有希望。和紀大偉的訴求很像對不對。

我不記得是不是同樣為侯導講過的話,大意是說越本土化的東西,越全球化。

這話乍看矛盾,但更進一步去分析,其實就是假設一旦一項產品(當然也包括文學或電影)進入全球化下的市場和別人作競爭,要怎樣才能取得優勢?答案並非一股腦和別人競逐同一類題材同一種領域下的極致表現,而是在只有自己能通透瞭解其底蘊的世界,好好去展現當中的美感和價值。當然,這和一昧依賴本土既有市場保障名額遂不再進化,是有明顯差別的。

本土化和全球化終究是相依相生的,並沒有不可動搖的誰貴誰賤的道理。通俗和嚴肅之間也很有點這味道。

偷友人su曾講過的一段妙語:

當然是不會因為人心頭念著「我要寫嚴肅小說」或「我要寫通俗小說」就真的變成「嚴肅小說」或「通俗小說」,但我想你也不能否認,很多人都會「試圖嚴肅」 ──我到目前看過唯一一個試圖通俗的作家就大江健三郎(他的《為什麼孩子要上學》),其他人就好像沒他那種「膽量」,一般作家還是存著通俗=媚俗的意念, 在看待通俗小說。孰不知,要具備通俗前面那個「通」字,有多難。

2.

看起來,網路似乎為文學讀者和文學研究者提供了聲光俱佳的熱鬧舞台。那麼,文學作家是不是也分了一杯熱羹?在目前的時間點上,我認為網路對於文學來說是不錯的熱鬧舞台,但對於作家來說並不盡然──畢竟「作家」並不能膨脹等同於「文學」(文學的打造者,除了作家之外,還有讀者、評者等等角色出力),而且作家未必需要熱鬧。」----紀大偉

印象中讓我真正傾心崇拜的作家,會玩網路使用網路的,幾乎佔壓倒性少數。

關於網路與作家之間的愛恨情仇,記得就連馮內果也自稱盧德分子(Luddite),還在《沒有國家的人》裡用了一些篇幅處理這個,描述手寫書信、手寫書稿再請人打字的細節過程,非常懷舊非常人文浪漫,即使順便嘲諷了一下所謂的網路世代,但對於我這個讀者來說,一點也不覺得有被冒犯的地方--我就是透過網路口耳相傳購得此書。

所以紀大偉文中「網路對於文學來說是不錯的熱鬧舞台,但對於作家來說並不盡然」的講法,是相當中肯且一針見血的。但並不意味這舞台就一點搭建價值都沒有。因為重點在不管是用老人的眼睛去看花,或用小孩的眼睛去看花,花並不會為了逢迎我們的眼睛去進行改變。決定到底是老人的眼睛或小孩的眼睛,絕大多數的時候這也比較跟靈魂有關,不見得和歲數有關。形式有可能制約內容,但內容可不一定只會被形式制約。

文學就像那朵永不凋謝瓣蕊沾露的花。如果你告訴我文學本身有不可抹滅的價值,而「過度」發展的網路居然可以輕易摧毀它,這是講不通的。

3.

作家也是凡人,總有不甘寂寞的時候,網路正好可以讓人方便消解寂寞。不過,是不是該重估文學創作的出發點為何?為名,為利,為了「自我感覺良好」,還是都不是?作家何必和讀者互動,甚至隨叫隨到?讀者何必知道作家的一舉一動、消費細目?寂寞,向來是創作者最可貴的食糧,沒有孤寂,絕大多數的既有文學就不會存在。回去當隱士,有何不可?也難怪,有些作家仍然對網路望而卻步,有人從部落格退隱,也有人轉進twitter或plurk----紀大偉

以前寫
twitter的魅力所在時,曾形容twitter上面巫不巫是有方便開關可供使用的。

雖然方便成巫或解除巫的狀態,當然必得夾帶像是「硬要規定在這個時代長大的人不使用網路,就跟限制巴爾札克只能用twitter更新他的《人間喜劇》一樣不合理」,如此時間空間轉換過程中得承受的稀釋夾層云云,然而放棄巨大宏觀的符號世界之建構,也相對可能有輕靈飄逸的穿梭其間賦與。

曾和友人P討論過,實體書本的單向閱讀可以讓讀者擁有私密的誤讀快感,不必擔心被作者跳出來當面指導。但下(讀者)對上(作者)的閱讀方式,總是有它的侷限。一如隨年歲增長,以前讀不懂讀不透的書,也會因閱讀角度從下對上轉變成一種朋友交談式的對視(年紀或人生歷練上和作者的對偶),而有恍然大悟通體舒暢之感。這兩種閱讀方式是有可能完全不衝突,舒緩並轡同行,就像網路和實體閱讀之間,事實上並不真的存在巨大背反到勢必得決一生死的斷裂差異那樣。畢竟一切都是符號,一切也都是暗示。

於是乎,我們也許就不必盡如紀大偉所說「
知道作家的一舉一動、消費細目」,那樣的侵入干擾作家在文學世界之所以為生的固有美好孤寂。換個方式講,網路帶給我們與作家之間的新關係,是否也可能不總是斷裂而決絕的呢?

網路是為人所用,並不會靠自主意識進行微調。即使名之為人工智慧(AI),也不過就是大量的「如果XXX,就XXX」的執行結果,終究還是得仰賴人類自行動手,親自領受。

巫再怎樣高超,至少也得張開手掌灑魔粉才行。

2008年11月16日 星期日

部落格垃圾時間




久以前聽一位前輩提及,也算不上抱怨,只是似乎有點疑惑於那些知名作家經營部落格時,不特定機率顯露出來的思想落差。所謂作家,指的是有實體書出版經驗,且更多是文學領域而非僅僅網路領域能叫得出名字的那些人。前輩最後的詰問如下:「一方面,我們不希望貼個部落格文,像要參加文學獎比賽那樣嚴謹,卻又不希望部落格變得隨隨便便。兩者心態,極為矛盾。

喜歡的作家講過一個東西,大意是說,作家的創作(這裡指的也是得至少執行到紙本書印出來的程度),往往是極端靈光聚集的結果,可說是一種極限的思考運作下的成品,他舉了米蘭.昆德拉的講法為例子:「作品通常要比它的創作者聰明一點,如果一個小說家比他的作品聰明,那他最好考慮轉行。」,並據此作更進一步的推論:「我想,作品比原作者多一點、更聰明一點的地方,可能就是由此而來,以一種難以規律性語言的微妙樣態被掌握。」所以寫東西,至少是有意識的想表達些什麼的寫東西,很難隨隨便便,一隨便,那「有意識的什麼」很容易就溜走了。

要掌握這種「難以規律性語言的微妙樣態」,除了基本的寫作技藝,還得要具備其他精神上的條件。另一個我喜歡的作家則將這精神上的條件,形容為就像是起跑線邊緣神經質至極的賽馬,只要一啟動,就能追著那「有意識的什麼」不放,甚至迎頭趕上贏得詮釋所有權,於是乎「這樣的神經質是上天送給好小說家的禮物……」,只不過「譬如說像那些最好的比賽馬吧,牠們通常六、七歲以後就要從第一線退役下來。那種神經極度緊繃的結果,時間拉太長會瘋掉的……」。

綜合上述兩者的概念,我們可以說此類創作通常除了是作品比作家「聰明」之外,且為了生命的延續與生活正常化的著想,此「聰明」幾乎不可能形成一種常態--即便很多作家本身的「聰明」即是一種常態的瘋狂。

如果我們定義,所謂的部落格寫作,就是可能性的發展場所,白話翻譯即是:隨便你寫(當然這裡面自然也包括不隨便),那顯然就和神經質近乎儀式性的賽馬式寫作不同,從而有可能出現作家比作品「聰明」的結果,因為這兩種創作方式,一開始思想調度的網的鬆緊程度,基於所浸泡水域的深淺廣漠不同,就有著基本上的差別之緣故。

其實這兩種創作都會呈現寫作的矛盾狀態,但因為部落格的開放性,相較紙本創作的封閉性,使得這種矛盾狀態更容易凸顯。這或許就是許多老派作家對網路不感興趣的原因之一。並不是說這些老派作家害怕這些矛盾會反過來傷害自己,而是他們本來就自給自足成為一獨立的系統,他們最主要所能提供給我們,就是作品本身。難怪卡夫卡會說:「創作好比婦人分娩,你可以讚美她的嬰孩,卻不能掀開床單去看她的滿身血污。

另一個可以探討的是,矛盾就絕對不可取嗎?就科學公信力可能是,但顯然並非所有創作都是為了取得絕對公信力,且基於科學的探求而去進行的。就算不牽涉寫作技巧的炫技使用,《惶然錄》的譯者韓少功也直言「優秀的作家常常像一些高級的笨伯,一些非凡的癡人。較之於執著定規,他們的自相矛盾常常是智者的猶疑;較之於滔滔確論,他們的不知所云常常是誠者的審慎。其驚心動魄的自我對峙和緊張,不是每個人都能獲得的內心奇觀,更不是每個人都敢於面對的精神挑戰。」,一如費爾南多.佩索亞自己那不曉得是充滿熱情,亦或受害於鬱悶的發言:「是的,藝術,與生活在同一條街上,卻是在另一處不同的房間裡。給生活減壓的藝術實際上並沒有給生活減除任何東西,它同生活自身一樣單調,只是表現為另一種不同的方式。

從此觀之,寫作除了所見即所得詮釋現實此一功能之外,也能使用來為我們創造另一種全新卻又不純然孤立的「新」東西,並且若選擇成為現實的對立面,在某些時候這個東西是更可以因此體現其價值的。

當然,就像工匠不一定會使用到工具箱裡的每樣工具那樣,除了對現實的反映這麼積極的使用方式之外,部落格寫作,可能本身就自帶有其他更私密純然關乎自我,不朝向蓋大建築物而只是雕一個小小記憶的期待。

老愛把自己形容成衰神,甚至還半開玩笑說自己是個遭遇上帝對小說家最大懲罰,受限於異性戀中產階級丈夫身份的作家駱以軍,曾經不曉得什麼原因,在罹患憂鬱症的時候,還拼了命的嘗試在部落格上寫作。非常符合上述那「自傷」情境,駱以軍在某篇文章裡,將文學的封閉純淨與日常生活的開放混亂,兩者融合成一異質存在巧妙描述出來。在那文章裡,他把看電影台B級爛電影,當作是一種創作上取得餘裕的垃圾時間投資,以及對同儕始終保持在聰明狀態的偷練功焦慮,做了令人莞爾一笑的描寫:

有時我的心裡難免慌慌悠悠地想著:我的朋友們或正在書房和咖啡屋裡讀著海德格或者鈞特.葛拉斯,或新譯出的布魯東的《娜嘉》,結果我卻在這客廳的沙發裡,臉孔被螢幕藍紫光色暈染地,破碎而不連續地瞪著這些東西。……我總會這樣安慰自己:這是我的垃圾時光嘛,我只是在休息、整補,像我阿嬤一樣『覺得自己更靠近世界的溫度一點』。

是的,駱以軍明明打字很慢,明明狀況不好,還是想試著寫部落格的原因,我猜想就是這個「覺得自己更靠近世界的溫度一點」,即使露餡也不足惜。

從此處作思考,一方面,普通讀者(不論你是否像維吉妮亞.吳爾芙那樣僅是自謙)或可就此放寬心,將高高在上的作家們的部落格寫作興趣,當作是另一種類型的垃圾時間,否則要是每匹寫作賽馬都得了憂鬱症再也回不來,恐怕我們連這點訕笑矛盾所在的樂趣都沒有了。另一方面,幸好還能夠不小心露出馬腳,因為一點破綻都不出現,都不容許出現,那就不是寫作,不是文學,更不是自我意識的展現,而是純然奉獻無私無我的宗教信仰了。芥川龍之介的名言:「一個人要保持言行一致的美名,一定要精於自我辯護。

部落格寫作的範圍,雖說是可能性的聚集,但基於無數可知不可知因素,大多還是傾向資訊的傳述,或至少是指向性資訊的起點,難免對於正確可信的資料使用有高標準的要求,這是就素材而言的理想性期許。然而技術上,因為部落格的溝通便利,使得更新率可以彌補一定程度錯誤資訊造成的反效果(如果不是基於惡意誤導),甚至進而促成個體連結以達到群體溝通的形成。把網路的即興式窺奇轉化為持續追蹤的關注,這也是公民媒體企圖營造的優勢之一。換個方式來形容,如果說紙本創作是一種賽馬式的創作,而部落格社群的形成,就是一種狐蒙式的價值觀集成了。

最後再回過頭去看看那位前輩的疑問。

或許我們可以這麼說,傳統紙本/賽馬式創作其精華在於獨裁,而部落格/狐蒙式創作,則貴在多元,如此相異素材在處理上的差異與必然侷限,便造成前者是反社會的團結,後者則是社會性的反叛,乍看是各自斷裂的存在,但兩者皆是不可或缺組成整體社會的宏觀風景。作家的部落格「露餡」,大抵沒有溢出這個風景的構圖,只是觀看的人,可能得自我調適從風景油畫到素描版本的審美接受度了。

結論是,我們很難去定義素描到底是藝術成份多還是練習成份多,就像我們很難去描述部落格的真面目一樣。幸好歷史經驗告訴我們,這大概還不是我們最應該去擔心的事情。

2008年11月9日 星期日

漩渦




1.

暈眩,從床上起身,結果根本是扶著牆才能走的程度,還有一種強烈想嘔吐的不適感,腦袋只要隨便作過大的搖晃動作,整個人就會像暈船一樣東倒西歪(但我從不暈船), 且背脊一陣涼意,連只端坐著打字都無法順暢進行。完全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人感到很害怕。所以是我的青春燒完了嗎?

一個文字秀異,我卻或許出於嫉妒下意識忽略其文字的傢伙說:「
去找個醫生訴苦一下,就可以確定青春還在不在了。

是啊,我向來是這麼幹的。只是訴苦的科別不同罷了。


2.

前輩捎來短訊:「
不要過度害怕,你那症狀可能是眩暈,通常是內耳失衡所致,去耳科看病,拿藥,不要用偏方,那不是太恐怖的病

因為沒辦法作長距離移動,所以需要有人陪著去醫院。幸好不是真正的流浪漢。


3.

努力睡了一夜,終於好些。

趁著天剛明,在透射晨曦的小陽台,坐著小板凳續讀川端康成已成習慣。真好的筆,寫溫泉旅館的娉婷下女們,身世清苦各異,娓娓道來卻輕巧可愛,連裡面最顯眼的開朗小美人,被流浪漢騙走,獻上珍藏的貞操,甚至淪落至賣身的悲慘命運,也別有一種殘忍悠遊的美感。


結尾,紅牌娼妓長途跋涉找心愛的男人,在竹林遇見病死的同行出殯,生者的嫵媚和死者的閑靜又不著痕跡匯成一流,彷彿那溫泉旅館不分冬夏貴賤的洗澡水一樣,把人的可愛和可恨,一同滌淨了。

意猶未盡。再早幾年,或許會拿筆開始抄寫小說。


4.

P說,改天想試著重讀《伊豆的舞孃》。我看著笑了,並想像自嘲愛昏睡的他,斜靠著床側,悠緩用指尖翻動書頁的迷人慵懶模樣。

2008年11月7日 星期五

《Grey's Anatomy》,一群Ankle Breaker的故事


  會寫這篇,除了《Grey's Anatomy》是我今年追的最齊的美劇之外,曾在twitter上發毒誓說若女主角Meredith Grey掛掉的話(船難那集),才會繼續追下去。但有看的人最後都知道劇情是怎樣發展,顯然我是食言了。

  說起來對此劇真是愛恨情仇參雜,雖然人微言輕,可是這樣又愛罵又愛看的情況對我個人來說還真是難得的體驗,不解決一下實在便秘的難過。

  另一個要提的是,標題那個Ankle Breaker又是什麼意思?這說來話長,簡單講就是一種戲劇化的籃球技巧形容詞,我目前所知道的起源,NBA的(偽)天下第一控衛Stephon Marbury曾拍過一系列帶有自傳性質的DVD,標題用的就是這兩個字。Ankle Breaker,中文翻譯成腳踝終結者,一般的講法是用來形容擁有高超運球過人技巧,能把對手晃到步法混亂甚至腳踝打結失去防守位置的那些球員。見過印象最深的片段,是另一Ankle Breaker界神級代表Allen Iverson,在罰球圈頂附近一個crossover晃肩即停,就把防守球員扔到底線的跨張短片。想膜拜的人可逕自以Ankle Breaker為關鍵字去YOUTUBE搜尋一下。

  那,Ankle Breaker又和《Grey's Anatomy》有何相干?這其實起源自某個美少女在twitter上形容自己的笑點低到只有腳踝高度,不知為甚麼,真愛死這形容了,便偷來用。回想當初那個接近神作水準的《Grey's Anatomy》第一季,真的不誇張,淚點和笑點分別皆只有兩支腳踝高度的本人,幾乎是每看一集就又哭又笑一集,累的半死卻又欲罷不能,簡直像染上毒癮似的。

  《Grey's Anatomy》,是美國廣播公司ABC在2005年3月開始播映的電視影集,故事是講以Meredith Grey為首的一群外科實習醫生,在華盛頓西雅圖恩典醫院進行外科實習的過程。劇集標題裡面的Grey指的即是Meredith,同時也取了《Gray's Anatomy》這本知名解剖學教科書的諧音雙關。相關劇情介紹請參考維基實習醫生條目,以下照例只處理我關心的部份。

  如果說一部電視劇集要成功,人物的設定可說是關鍵中的關鍵,畢竟和電影或更跨界的小說文本講故事不同,電視劇是片段組成而非像上述兩者是塊狀描述,也就是電視劇更傾向以節點式的節奏和觀眾作連結,遂更能綿密融入我們的日常生活作息,進而造成和電影以及紙本書不盡相同的感動人心方式。當然隨著劇情本身的設定差異,也有像單元劇那樣的形式作呈現,如CSI系列一集一個案件,但大抵不脫此概念。

  以鮮明角色作為劇情尺標,優點是容易讓觀眾一開始就印象深刻,更快速代入故事脈絡,畢竟人處於沙發馬鈴薯狀態時,什麼機能都會變遲緩,只有指尖恆常迅捷。另外就是編劇在取用素材時,也更能輕鬆做出盡可能多的排列組合(這端視編劇想把劇情『稀釋』到什麼程度),並且讓電視高層在評估收視率成績表現之餘,更能靈活調度演員的來去和戲份的多寡(因為角色已經模組化),直接動用生殺大權影響劇集的命運,好為電視台做出有效率的投資布局。 

  《Gray's Anatomy之所以吸引人,便在於編劇把裡面的人物成功塑造成一個又一個角色分工鮮明易辨,每每晃動人心腳踝的ankle breaker,讓整體劇情節奏明快,又不失敘事力道。

  例如有點天然呆味道的憂鬱美女Meredith Grey,如機器般精準實則壓抑熱情的Cristina Yang,金髮正義天使Isobel "Izzie" Stevens,蠻牛溫柔漢Alex Karev,以及宅男小甜心George O'Malley(這傢伙高中還是AD&D社社長XD),除了這幾個為此劇定基調的實習五寶作為先發成員之外,像「納粹」Miranda Bailey,外科主任Richard Webber,白馬王子Derek Shepherd,黑馬王子Preston Burke,淫馬王子Mark Sloan,以及曾先後淪為本人性幻想對象的肉感強氣人妻Callie Torres和高傲的紅髮女王Addison Montgomery, 皆是這支團隊裡各具魅力的稱職替補球員,甚至是因為演員本身演技實力太強,連戲份多寡都無法掩蓋其光芒的最佳第六人。喔,這指的當然是那位「納粹」女士了。

  《Gray's Anatomy》本身的劇情架構背景,選擇在醫院的外科部門,先天條件簡直就像在編劇海賊們的面前丟下一張明確標示著一個大秘寶位置的航海圖一樣,不僅美劇,在日劇或台劇的領域,這都是素材極為豐富的題材選擇,再加上上述那支明星隊,難怪素來對自己的品味沒什麼把握的本人,也少見大膽地將Gray's Anatomy》第一季擺在僅次於神作下面一格這麼高的位置。

   當然,就像Ankle Breaker本來就是拿來形容進攻天才的讚美詞彙一樣,遠的不提,幾天前才發生的那樁轟動NBA的交易,丹佛金塊隊把他們的看板明星Ankle Breaker之神Allen Iverson交易到底特律活塞隊時,就曾引起是否能融入隊形的激烈討論(底特律那群壞孩子向來以防守聞名),Gray's Anatomy仗著手中有一票進攻天才的本錢,恣意玩跑轟戰術只攻不守的結果,就是造成角色落入肥皂劇灑狗血的窠臼,只顧著把比賽打得花不溜丟,卻忘了贏球的本質還是在防守。

  自第二季以後,Gray's Anatomy》的劇情便從實習醫生如何在激烈的外科實習過程中掙扎成長,入院病患如何展現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惡的人性底蘊,掌握權力者(醫院)如何在各種矛盾糾葛的狀態下介入弱勢者(病患)的人生,這些種種還未被開發殆盡的「一個大秘寶」,轉而在編劇安排下,讓角色進行大玩三角戀一夜情甚至純情醫生俏護士般的膚淺戲碼,反倒讓精華成了陪襯的掛飾,導致躁進有餘,卻守成失敗的結果。

  別的不提,光是看Meredith和Derek兩個人在那邊玩分手,不分手,還是分手,還是不分手,最後一次分手,最後一次不分手,然後乾柴烈火上床打一炮後又歸零重新無限迴圈的遊戲,就感到一肚子龜嵐潑火,是怎樣,大家在休息室都被偷打春藥點滴貼了壯陽貼片是不是,到處都能赤條條搞成一塊,放著病人不管,或像Izzie那樣乾脆直接和病人糾纏不清。可能外國人比較開放我是不曉得啦,但假如我是病人,打死也不敢住進這家醫生護士的龜頭奶頭老是處於充血狀態的不專業醫院。或許衝突為高潮之母,但拙劣的前戲可也是假高潮之父啊!

  卡繆曾嘲諷美國人的膚淺,而說「好像只有在美國那樣一個地方,作為一個小說家,不必同時是個哲學家」,但即便是寫小說,要單純講個結構完整通順而不過度艱澀的故事,都不見得是簡單的事情,更何況如前所述,相較於用電影或小說文本來講故事,電視劇在規模在商業經營的層次,或者作者的個人主導性上頭,都有著不小的差異,自然收視的觀眾也應該具備「正確」的心理準備才是。

  可是當觀眾已經調整好心情,就算接下來呈現的是速度與力道、娛樂性和深度不見得能夠全部完美到位的作品,也打算盡可能去享受妥協後的樂趣時,卻發現端出來的東西連基本具邏輯合理性的娛樂表現都達不到時,那麼觀眾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當然是可想而知。

  台灣買下Gray's Anatomy》轉播權,並以《實習醫生》為中文譯名的公共電視,近日已經開始播映第四季的內容,隨著實習過程的告一段落(嗯,只有AD&D社長被當掉),醫院補進新的奴隸,喔,不對,是新的實習醫生之後,劇情預料又將朝下一頁高潮翻去。

  看到目前為止,我個人覺得的爆點,就是George選擇回來醫院,重新再過一次最底層的實習日子,以及Meredith的美少女同父異母妹妹,這麼巧就是那群新進的奴隸,呃,菜鳥實習醫生的其中一位然而自從當初知道George實習考試沒過,就有種預感這個實力派弱氣傢伙,編劇一定為他鋪好玩弄的梗了,結果果然又再讓他當一次奴隸,至於Meredith妹,只能說,完全是陽光版本同樣愛碎碎念的Meredith嘛,實在讓人很沒有信心

  所以,我會繼續追這部劇情水準有下墜傾向的電視劇嗎?這麼說好了,在十幾年的NBA球迷生涯裡,我身為一位聖安東尼奧馬刺隊球迷的成份,始終高於是個鳳凰城太陽隊球迷的成份呢。

  好吧,如果紅髮女王Addison有回來的可能,那一切都好商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