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19日 星期二

從《浪人劍客》看無與有

su小姐那裡聊起井上雄彥的《浪人劍客》。

很喜歡的作家張惠菁在《你不相信的事》裡也寫到這部漫畫,網路上的推薦書單又提了一次,看來是情有獨衷,她說:「台灣男人很可憐,從小被教育著追求成就。但是我覺得完全成就導向的男人是沒有魅力的。這本漫畫講的是追求劍術的修練,以及尋找對於力量的定義。讀過這本漫畫的男人對於自己的人生追求,應該擁有另一個思考的觀點。

這種對於力量的另類詮釋,讓我想起成英姝說她們編輯部喜歡玩無差別腕力比賽的故事:「在腕力比賽上贏過對手,確實沒有任何意義,可是「贏」的本身仍有其意義,「贏」的痛快並不是打敗了對手,「贏」的痛快是感受自己的力量......養「力量」就像養一隻活的動物,牠不是放出去爭勝的獵狗或賽馬,牠的奇蹟只在於牠是活著的。

成英姝本身是武鬥派,講起「力量」,自然有種有巧取豪奪的威壓感,知性細膩的張惠菁在《你不相信的事》的《武士》則這樣補充:「正是從經驗了死亡之後才開始新生,追求力量的人也必須有隨時死去的覺悟。以死境為起點,武藏踏上他想要變強,追求劍道之路。

換句話,與其說人類從「贏」的情況下獲得快感,不如說是對於確定力量的「渴望」。

傳說一生打架從沒輸過的武藏,在漫畫一開場就狼狽的要命,差點在改變日本歷史的關原大戰死掉,而且回鄉後還是個連同鄉人都喊打的彆扭角色。但幸好這樣,才沒又造出另一個緋村劍心。和月伸宏的劍心一開始就是飛天御劍流嫡傳高手,他的魅力來源建立在既有「力量」的展現與確定,而井上雄彥的武藏卻只是個剛從「無」準備進入「有」的不起眼角色。

對於「無」與「有」的狀態變換與觀察,正是《浪人劍客》的魅力所在。

又例如漫畫中也著墨甚多的佐佐木小次郎,某次和一位帶著少主逃難的武士決鬥,井上雄彥設定下又聾又啞的小次郎,因為無意中使出新創的招式高興地跳著舞,讓對手都看傻了眼。感覺這又是相異於武藏另一種類型的「無」。

要成為貨真價實的天才,除了一開始短暫的激情喜悅之外,還必須能忍受接下來許多無趣的東西,這就是所謂的門檻。另一方面,因為還是處於「無」的狀態,所以對於「有」感到很好奇,若能以單純流動的心情去渴望,其實是很幸福的。由毫無雜質的小次郎來演繹出這種幸福,當然再恰當不過。

讀《浪人劍客》的深入程度,實在不足以承載如此堅決的推論,不過我的確認為武藏與小次郎剛好各是兩種殊途同歸的「無」的原型。

若說小次郎像海,那麼武藏就是山了,因為海是流暢率性,所以小次郎一開始是由「我」的狀態出發,山是穩固堅毅,於是武藏就必須先突破「非我」的羈絆。當小次郎到達「非我」,武藏到達「我」,他們各自也就都從「無」步向「有」的境界了。

人是由「我」和「非我」構成,也許與「非我」相關的部份囿於人類集體意識價值觀,具有固定的型態,更接近一種不由自主的換取,但「我」是由自己領受也是由自己控制,不必去遵循相同的規則,並且如此一來換取才變得有意義,不會變成單方面獨裁的壓榨。

力量本身或許具有獨裁的特性,但那是就使用上的可能性而言。力量的本質是中性,其誘人之處在於可以自由換取,而不是單純保持只贏不輸的僵直態勢,所以年輕人換取可以呼風喚雨的權利,老年人換取泡老人茶的權利,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東西。

既然「力量」是為了實現自我而產生,那就不會有絕對的強弱之分。若以「我」和「非我」,「無」與「有」的觀念去理解,人是不可能一開始就擁有力量的,因為當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根本沒有非我的概念,「我」的完整存在是一點一滴逐漸出現,「力量」也是一點一滴累積出來。反過來當到達某個折返點時,這些東西自然會逐漸消逝。所謂的返老還童,事實上也就是一種力量流轉遞嬗的洞穿。

只要想想若是宗教信仰裡只有天堂或只有地獄,根本不可能會吸引大批信徒這點,就可以理解,不論是壓倒性的「有」或壓倒性的「無」,都有各自的侷限。

這樣說來,真正高明的劍客,平時除了虎口的傷痕之外,不會在無關緊要的地方散發出殺意;要是遇上挑戰,鋒利之處不只劍氣,就連靈魂的對角線也不遑多讓呢,畢竟上泉伊勢守秀綱所謂的「無刀」,既不是有,也不是無啊!




【延伸閱讀】

尋找宮本武藏 真有金城武那麼帥嗎?》 

相當歡樂的宮本武藏簡介XD

2006年9月18日 星期一

被禁錮的靈魂

圖說:美國《VOGUE》雜誌總編輯Anna Wintour(左)帶女兒看秀

傾時尚界的母親,有洞就鑽的媒體鎂光燈,不明究理的鄉民(以圖中右上角那兩名為代表),以及所有總是比電影中矮一些,或失去電腦修圖的庇護,遂顯露出凡人模樣的眾影視紅星。

若換作我被上述比灰姑娘的玻璃鞋更直球對決無折衝的巧合給團團圍住,可能也會和圖中的小姑娘一樣,露出連希特勒看見都會心軟的哀怨神情。

只可惜我不是小女生,於是永遠只能寄予同情,並妄自想像那就宛如山雨欲來的PMS一樣,再難熬也有過去的一天。

非常自暴其短想起童年往事。

有次回祖母家,父親心血來潮轉了個彎先跑去國小同學那兒敘舊。到了人家門口,母親和妹妹跟著進去,只留鬧彆扭的我孤獨一人在車中。被遺棄的時間意外地久,且氣消開始無聊,於是下車找樂子。

因為是鄉下的緣故,根本無處可去,就在龜嵐波火行將復發之際,我在一戶人家後院的豬圈(沒錯,就是用來養豬的那種水泥方格小單位,只是已經被打掃乾淨改作儲藏之用)發現了寶物:一本《獨家報導》風格的八卦雜誌。接下來的事情我已記不太清楚,大概就是那些分屍槍擊要犯粗糙裸露的女體之類的啟蒙撞擊。

時間流逝的速度,彷彿剛餵飽又再次飢餓的豬隻般迅速。

一回頭,父親已握著方向盤,妹在後座一副臭臉天使模樣,母親叫喚不見人影的兒子,而身處豬圈的我本人,手中則正攤著一本低級雜誌,上面刊載了分屍槍擊要犯粗糙裸露的女體之類的異端邪說。在慌亂的縫隙中,不曉得為甚麼,我竟撕下手中那頁輔以金絲貓裸女圖的壯陽藥廣告,揉成一團塞進褲子口袋裡,飛也似奔出豬圈,重新又回到家的懷抱。

一路上,我的口袋裡滿漲著一股穿突過保護膜,與禁忌擦肩而過的隱密快感。

我想,如果我爸是《GQ》的總編輯,我一定有許多機會可以親眼證實Paris Hilton的胸部是不是和片子裡一樣小,或者總是有廠商提供的最新款iPOD可隨意使用。

只可惜,這世界在樣本數充足的情況下,果然還是公平的,我依舊只能像個窮酸鄉民一樣,在閃光燈的過度曝光之外指指點點:「嘿,你看,那是《VOGUE》總編輯的女兒耶,嘖嘖,從她的背影望過去,簡直像個擁有全世界的小公主一樣快樂嘛!」

2006年9月11日 星期一

溫柔的巨塔

近在看的日劇《白色巨塔》越來越好看,而且很可能會一直好看下去。

雖然自《東京愛情故事》之後,江口洋介就成了台灣家喻戶曉的日本男演員,但這次他在《白色巨塔》裡飾演的里見醫師,似乎不太受台灣觀眾青睞,反而唐澤壽明的財前五郎被認為壞得真誠,有個性。

老實說,一開始也不太喜歡里見的鄉愿個性,倒不覺得他假清高,而是在某些節點上,那種過度天真的態度反而造成一種牽絆,特別是那些注定必須狠心割捨的部分。

然換另一個角度去看,如果我身為一個病人,臨到生命交關作抉擇時分,財前那種以自身慾望為最終考量的恐怖感,才真正立體起來。

在當兵前,因為空閒等兵單的緣故,曾在醫院看護祖母達一個多月。患了一種稱為肛門簍管的病症,祖母被迫得經常在醫生面前暴露私密部位。當醫生以冷酷無情的手法處理祖母術後的傷口時,她老人家常痛得緊緊抓住我的手,低聲呢喃我的名字,唉唉叫著痛啊痛的。幼時依賴慣的祖母,頓時手足無措彷彿剛出生的嬰兒。那時年輕,根本不懂詢問醫生,那樣的疼痛是否正常,又或者,央求醫生下手輕些,希望減少祖母的皮肉之痛。

祖母去世多年,那幕光景,一直在我腦海中盤桓不去。就在憶起這段往事後,我開始覺得,里見醫生對病人的溫柔堅持,不再顯得那麼彆扭。

人總是自私的,對被賦予光明正大自私資格(病人唯一要關注的就是盡量讓自己活下去)的病人來說,當然不會考量到自己是否妨礙到醫院的運作,甚至會不會阻礙到醫生個人的升遷與將來,所以,里見雖然”過度”真誠顯得礙手礙腳,並且,他那些在同仁眼中毫無必要,不專業,表面上可能真的對病人疾病沒有實質用處的堅持,會不會剛好相反,其實是病患徬徨無助時,唯一可堪依賴的東西(如那個癌症末期的藥廠女義務員)。

我不禁想到里見對財前說的那句話:「醫生並不是神,只是凡人」,所以死生之事,身為凡人的醫生,註定不可能扮演決定性的存在--生命的本身還需仰賴生命自己去找出口--而醫生的職責,便是用他的所學技藝,幫助病人走得更有力道,更尊嚴,甚至,更安祥。

人類始終是無知的,就算在時代演變日新月異的今日,我們用科技知識發現的,常常還是疑問與新知並進。被神化的醫學也是如此。

曾在公視看過幾次近身拍攝的醫療紀錄片,外科醫生的束手無策以及對待病體匯聚的不可知因素,常常令人感到怵目驚心。又或者醫療藥劑被認為是用來救人,但許多時候那也是伴隨著潛藏的傷害性,譬如某些被認為靈丹妙藥的東西,有時會被醫界莫名其妙停用,孰不知是因為之前暗藏對人體的副作用尚未被發現,一但出現後遺症,藥廠為了自己的生存考量,才神不知鬼不覺湮滅證據......

人是無知且脆弱。承認此點的里見修二,因此顯得一點都不討人喜愛。

宿命論者認為,人生死有命,里見和財前兩個都不是宿命論者。不同的是,里見認為生命是純真的,而財前則認為,欲望才是。以至於就一齣戲劇來說,財前是精采無比的人物,里見變得綠葉成分多些,幾乎成了營造張力的犧牲品。如果飾演里見的不是江口洋介,這犧牲品可能又更黯淡了。

財前的外遇愛人花森慶子(黑木瞳飾)說,因為不想目睹財前巔峰生涯以外的結果,所以選擇和他分手,這也間接為財前五郎身為一個醫生,甚至一個人的價值,作出既曖昧又有力的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