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6日 星期一

妖怪比大隻

 次看到緯來日本台《西遊記》的廣告都難免會心一笑,即使正忙著別處的事情,只要那句「本週的妖怪是......」鄭重其事旁白出現,總會營造出奇特的幽默喜感,好像超級市場在推銷特價商品一樣,來來來,這是現撈現殺的妖怪,人客參考一下嘛,於是本來應該很玄幻詭奇的鬼怪故事,頓時充滿現實感,彷彿活脫脫近在眼前。

這劇在日本聽說創下極高收視率,初回成績只輸富士電視台自己的《HERO》、《戀愛世代》、《長假》三部大經典,不過亞洲聯播好像碰到鐵板,至少台灣似乎如此,討論區留言翻了最新幾頁,雖算不上一面倒,但也幾乎看不到令人興奮的稱讚。

大部分的問題都指向選角和劇情改編,例如演孫悟空的香取慎吾太HIGH,蹦蹦跳跳連講話都講不好,電車男伊藤淳史一點也沒有豬八戒的豬頭模樣,看起來反倒像是將怨念集中到食慾上的御宅族,小內演的沙悟淨不但喜歡吃黃瓜活脫脫日本河童轉化,而且居然比大師兄齊天大聖更強勢,至於找小兔子深津繪里演唐三藏,我一點不覺得奇怪,至少之前就有宮澤理惠的例子,要是哪天日本人找個女人演毘沙門天戰神上杉謙信,那才真叫人跌破眼鏡。

關於劇情,《西遊記》章回小說原本的劇情怎樣我已記不清(注音版你看是多久以前的事),不過既然言明改編,不改不編當然沒意思,而且要是認真照章搬演,看慣講重點節奏快速日劇的影迷,恐怕也會不適應。對於身為外國人的日本來說,《西遊記》頂強只是有價值的素材,不會是什麼不可移異的文化根基,自然刀快斧利多了。

這劇我沒完整看過一集,不好做評論,粗略感覺沒傳聞中好,也沒傳聞中壞,最少看到演孫悟空的香取慎吾又在耍白癡的時候,還挺讓人心情愉快。解讀別人的文化進而重新創作本來就有風險,輕鬆如日本版《西遊記》只算小菜一碟,嚴肅一點像被美國保守團體戲稱為gay cowboy movie的《斷背山》,李安也不諱言因為自己相較於美國來說是outsider,所以能不受限制對牛仔文化作出大膽詮釋。

擅拍女人和同志的李安,其講法是一貫的溫柔謙虛,政治正確的「牛仔不會”變成”同性戀」說法,本身當然就很不正確。從《斷背山》叫好叫座的情形觀之,我們現實主義一點講,如果創新出來的東西被大眾接受,等到時日一久,人們只會記得它成為經典的”新”,而不是窄仄不合身的”創”,至於那些原本令人安心的守舊,只會被記得它頑固不知變通的”守”,那些有價值的”舊”,終究會被人逐漸淡忘,變成少部分人信仰先行的破敗神主牌。

之前大陸一窩瘋反日,日本的欺人太甚大陸民族情感爆發甚至當權者的操作,這些說法都有其可探討的立基點,不過其中一種說法實在值得思考,據說抗議期間上海某女大學生在網路上發言冷眼以待,認為大陸男人的能力沒有日本男人強,竟然還敢出來抗議。民族意識正燃燒到火紅地步,想見這言論免不了又一番激烈論戰。

全錯或全對都是相當難得的事,要說這個女大學生有錯,也錯在不該將自己對於成功的價值觀簡單量化套用到別人身上,而不在她說了真心話。不只在國際政治與經濟的影響力,在流行文化戲劇娛樂的世界裡,日本莫不是獨霸一方的強權,尤其是影視戲劇ACG,對亞洲人來說,更是無庸置疑除了日本還是日本,講難聽一點,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簡直吃乾抹淨。這幾年韓流反攻日本可能還出了點鳥氣,而所謂的中國流戲劇,說清楚講明白,根本就只是台版《流星花園》一劇風光罷了。

每次講到這些恨鐵不成鋼血脈賁張的事情,總會想起另一件令我忍俊不住的趣事。有次逛到對岸的軍武網站,一群人熱烈討論要用何種武力戰略消滅日本(反正這些”熱血男兒”們都這樣,不是攻日本就是打台灣),正討論到欲罷不能酒酣耳熱時,突然有個傢伙岔題附了個但書,說俺覺得打是可以打,但要先把那些美麗可人的AV女優們都給接出來才行......

如果連妖怪都醜不過人家,那成為待宰的人還能怪誰,怪別人的妖怪醜得不像話? 在妖魔化邊緣化別人之前,還是先想想,要是嘴裡只剩舌頭沒有牙齒的話,我們不是一輩子都不能食肉長壯變大隻,只徒留那些妖怪繼續大口吃肉喝酒,變得更醜更巨大更法力無邊,然後永遠獨霸循環下去,想想此情此景要是被天上封神的戰鬥勝佛看到,他老人家恐怕也會望著掛在牆上的紫金寶甲和金箍棒搖頭嘆氣,笑我們比他身上拔下來的毛,還沒三小路用吧。

2006年3月2日 星期四

關於哭的記憶

剛收到一個電熱茶壺禮物,不是熱水壺,或許應該具體解釋成電湯匙的威力加強版,當過兵的朋友對電湯匙這神奇玩意兒大多不陌生,但回想起來,鋼杯裡插根會吱吱叫的通電物事,的確跟當兵本身一樣,說的比做的更令人安心。

茶壺頗有設計感(水滾了會自動切掉電源),外型流線一體成形,看起來一點也不窮酸,遠望會誤認成花瓶應該也不算太土包,讓偶爾沒瓦斯可用滿身窮酸味的我,頓時喜出望外,考慮以後當乞丐包袱裡騰個地方塞,不過如果被真正的乞丐達人聽見,恐怕會被取笑不夠專業。

因為心情好,所以興起(?)想講幾個印象深刻關於哭的記憶。





小學的時候,有次姑姑帶著全家來作客,很喜歡姑姑,因為長輩裡數她最疼我,這以前講過了。不過對那兩個表弟卻不敢恭維。其實回想起來不過就是皮,沒大沒小罷了,談不上惡,奈何幼時個性彆扭,且那段時間家裡狀況不錯,遂有些優越感,傲慢不太理人,就躲到房間刻意避開那兩隻小野獸。中午,母親喚吃午飯,一出來看見表弟手裡蹭著摔著的東西,剎時愣了幾秒,一回過神便大哭。

說到底也沒什麼,就是一個寶藍色火柴盒小卡車,表弟兩人嘻嘻哈哈在瓷磚地板上硬壓著推來推去,那可憐的小卡車輪軸都歪了,漂亮的寶藍色漆掉的零零落落。又氣又慌,就只好大哭。真是大哭,哇哇亂叫,連皮慣的表弟都嚇壞,大人們也放下手邊的工作,以為發生什麼大事。 問清楚後就壁壘分明,姑姑忙著教訓兒子,母親忙著數落我,不就是個玩具嘛,你這個作哥哥的怎這麼小氣。我擒著淚吸著鼻涕,心中不甘OS:你們懂什麼,那可是我的「馬蓋仙小卡車」哩。百戰天龍馬蓋仙,當年和霹靂遊俠李麥克並列我心中兩大神明,是教育我出門可以不帶錢,但萬能膠帶和瑞士小刀必不能忘的天啟先知,怎容你們褻瀆。

國中畢業確定上重考班之後,滿室的馬蓋仙李麥克海報才終於丟了(啊,真是廉價的崇拜),一方面宣示決心,另一方面,確實不再迷陽剛偶像--那時喜歡真實的會散發香氣的女孩多些--但那哭的記憶,無法撕去留存至今,壁癌一般。



關於重考班,不是雲淡風輕笑看回憶,於是便失去重量,談起重考班,許多人的共同想像似乎不離專制教育的恐怖,然而不是我上的重考班較散漫輕鬆,只是無憂無慮嬉鬧自由慣了,突然進入如此「使命密集」的控管單位,唯一反應過來的深刻,竟只剩無聊。

實在無聊透頂,沒有窗戶鎮日開著日光燈的封閉劇亮空間,排隊上廁所時細瑣無意義的低聲交談,自動開關機的瞌睡反應機制,對於前排美麗驕傲女孩的意淫(原來我們都是一樣的,差不到腳尖對腳尖的距離),以及淡薄的對命運,對何去何從的徒然想像。就是沒有沉重。比沉重更糟,因完全抓不到施力點,只能漂流擱淺,絲毫沒有駱以軍《遊街》說的:「媽的你是白痴啊看不出來我們在排隊走路繞這個街道繞這個騎樓嗎?我在做什麼?我在重考。懂不懂!」那種衰腳的憤怒閹割惆悵。

真正受到震撼,得反溯回一開始收到高中聯考成績單那天。 妹不曉得到哪裡去了,這是我一直很好奇的疑問。是被父母塞些零用錢打發出去,亦或者躲在房間門後銳耳偷聽,間接透過我的悲慘反射去揣測己身將來的必經入族式。審判場景,沒有妹,沒有別人,只有跪著的我,還有面前如兩道大鐵門閉合著的雙親巨大影像。背光喧譁,黏稠失焦,面目模糊,光影爛漫,一道光束突然打下來,以不可思議的力度對我灌注遲來的天啟,告訴我你是有罪的,必須進行改造。

母親手握電鍍散發炫銀光采,平時用來晾衣的鐵長棍,舞動著,氣急敗壞,聲聲指責刨刮催人心扉,父親則退後到母性勸阻的地位,安靜協調地控制住場面。這種權力運轉的位階錯亂(事先兵棋推演協調好的?!),讓我感到不知所措,怎麼對抗?怎麼示弱? 害怕極了,腦袋一片空白,徹底絕望,眼淚連手段都算不上。就跟瞌睡一樣,不瞌睡又如何。不哭又如何。從頭到尾沒挨揍,卻比挨揍更受傷,哭的更慘烈,鼻涕眼淚牽絲到天邊。

也許不是重考班的記憶太輕,而是那開啟命運之門的眼淚鎖匙太重,重到在臉上鑿出冰河谷地,穿胸而過,轟然一聲溶化滴落消失不見。剛硬鐵門卻無動於衷,只悄悄滑開一點無關痛癢的細縫,把人壓扁後堪可通過。壓扁了,自然輕,自然隨風飄蕩無痕跡。

終究不是村上龍,沒辦法把快樂當成戰鬥,微笑嚼著討厭鬼亂比的手指頭。



唯一有印像在公眾場合哭,是高二那一次。 漸漸知道不能像以前那樣揮霍過日子,卻還是無法武裝起來,連個戰鬥起手式也使不出來,依舊含糊如爛泥,扶不上牆。就跟重考沒有覺悟還是考進聯招倒數學校一樣。學校的胖子老師說,你們這群不上進的濫傢伙,連玩都玩輸人家。當然憤怒,想殺了他,在肚臍插蠟燭,圍著唱搖滾樂跳舞,不過也只一下下,五秒後發覺還是忙著墮落散漫容易多了。

唯一可堪安慰,上的是省立學校,再差,學費還過的去,六千多塊就可解決。如此自我說服維持虛假尊嚴,直到被那次屈辱的眼淚摧毀。

開學幾個禮拜,班上只剩我還沒交學費,從一開始對母親的天真善意提醒(『不是很急啦,不過還是早點交齊比較好喔!』),到後來漸漸知道怎麼回事,遂不再出聲。甚至作了最壞打算。真的嗎?那只好去當混混小流氓了喔!以輕浮為鏟子挖個洞將自己埋進去。

被通知到體育館休息室找老師,還以為要被教訓了。導師愛打網球,有空就鑽到體育館和體育老師們泡茶,其中一個,是父親表妹的丈夫,疏遠到我連該叫他什麼都想不出來,只好頗尷尬地還是老師老師荒唐叫著。

當他把一疊裝在信封裡的六千多塊遞給我,我真恨不得那只是過年,某個久未聯絡的親戚清舊帳的終於等到你豐厚紅包。

過程很快,快到來不及意識,來不及感到害羞慚愧,彷彿幾千幾百次投補傳接球練習,本能反應你給我拿。是的我缺錢,好的請慢用。導師和親戚幾乎什麼都沒說,體貼到令人困窘。走出體育館,就忍不住了,簡直快爆炸,完全無法回到教室。

我躲在地下室樓梯間崩潰地輕聲哭泣,壓抑著喉嚨,抱胸把那股氣硬逼在身體裡。不是玩具被奪或者徬徨絕望的哭。不是的不是那樣,那是完全撕裂的屈辱,一種終於還是到這般田地的莫可奈何。

這個哭,幾乎重新改變了我。現實臨到眼前,其他的也不遠。不論捱過沒捱過,時間到了,大斧落下,終究要一刀兩斷做出抉擇......



唉,怎麼這樣,你還好嗎?嘿,不要擔心喔,不是說了嗎,因為收到禮物,所以心情很好喔,畢竟,無法笑出來,連哭的能力都會失去嘛。

不過還是很遺憾,本來想寫些輕薄好玩的東西,沒想到變成這樣。 例如那次在KTV唱歌,不曉得唱到哪首芭樂催淚歌,滿肚子啤酒快尿失禁,卻眼淚鼻涕抽吸著上下亂竄難堪的要命,類似這樣比較溫柔折衝黑色幽默的現實入族式。是啊,最好連某傢伙的退伍攤被脫光光丟到包廂走廊的事情也寫進去更精采。再堅強的人,被那樣惡搞,一定也哭了吧。這麼輕而易舉且認真不阿講哭的事情,好像不太適合哦。

嗯,說的也是,很抱歉,讓你們看到現在竟然只是一個幼稚男生莫名其妙大哭三次,更糟的是還完全沒牽扯到愛情,生死抉擇或者任何性命交關的動人經歷。這麼輕易就哭,實在太丟臉。 是的,沒有什麼深不可測的哲思,天塌下來不可挽回的錯誤,不是鐵膽英雄窮途末路,或者巧妙的人生演技佈局,我只是哭了,以身為一個人脆弱的情感,既窩囊且娘的哭了。很遺憾,沒有任何雙關隱喻。

呃,我想我應該只是輕而易舉毫無抵抗專心一志的,哭了,就這麼簡單。 真-的-很-抱-歉,敬請原諒,畢竟我收到的是茶壺並不是液晶電視喔。如果收到的是液晶電視,我保證可以寫出更厲害的東西! 那下次補寫一篇色情小說,這次可不可以原諒我以浪漫標題騙你們進來,並且害你們沒有動用滑鼠手語「L」關掉分頁認真讀到最後,我保證下次如果標題寫著「口交」,那絕對是真槍實彈不是「咬」的誤植亂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