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0月31日 星期一

球迷要加油,那你們呢?

誰在背後說我壞話?!!生從事體育事項,只有興奮只有感動,台灣體育難出頭天,通常都是人謀不臧,見不善我若不開口,凡世間何人敢作聲?熱來尋扇趕蟲驅暑,且讓我來冷眼向洋。

──熱來尋扇,吳清和


以上這段漂亮且滿溢素樸道德正義感的話,係出自中國時報體育中心主任,也就是體育版的負責人,吳清和先生個人部落格的開頭引言。

吳清和先生我並不十分熟悉,有記憶大概在好幾年前電視上似乎見過他評球,另外在中時部落格開始運作之前,斷續讀過他在中時電子報開的運動專欄,雖觀點不盡贊同,但也頗符合上述自述辭裡那種豪氣直爽的形象,想想畢竟是搞體育的人,大抵有其運動場上一脈相承的熱血率性。

再次拜訪吳先生的部落格,沒想到又是一番風景了。

無意間在台灣棒球論壇讀到ctsox寫的這篇《中國時報與大聯盟》的文章,說的是吳清和先生在十月二十二日中國時報體育版以及自己的部落格這篇《美職棒終結者的痛,誰知道?》文章中,大量引用了美國ESPN特約專欄作家Sean McAdam名為《Eckersley understands Lidge's pain》的分析報導,引用外國文章在台灣的體育報導生態中沒什麼大不了,但問題出在在吳清和先生文中有一段是McAdam原文裡沒有的:

著名的美國職棒作家麥克亞當(Sean McAdam)發現了,經他向太空人隊探聽,原來利吉在第6戰第8局投了4球後,主動向牛棚教練表示他投不來,並一直說『I can’t , I can’t...』然後便逕自到選手休息區獨坐

懂棒球的朋友一定清楚,當一個終結者說出這種話的時候,相當程度代表他的心理狀態已經發生動搖崩潰的現象,這對一位必須幫助球隊度過最緊張時刻的王牌closer來說,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簡言之,甚至可以認定其不適任此重要職責,直接排除在球隊陣容之外。例如芝加哥白襪隊在聯盟冠軍戰創下連四位先發投手完投勝的紀錄,或多或少就是終結者不受信任造成的結果。

於是熱心的ctsox在網路上找到McAdam的email address後,對原作者提出如下疑問:  

 
 Dear Mr. McAdam,

I am one of your readers of your ESPN column. First of all, I would like to thank you for providing us such excellent baseball articles. I enjoy reading them very much. Secondly, recently a sports reporter of a Taiwanese newspaper "China Times" named Wu wrote an article (in Chinese) about the game 6 of NLCS. According to Wu' article, you approached the Astros after the game, and found out that Brad Lidge, after 4 pitcher at the 8th inning, refused to go to the field. And Lidge kept on telling the pitching coach; "I can't, I can't...." After a diligent search on the internet, I cannot find an article of yours stating Lidge's unwillingness to pitch at that game as Wu claimed. For me, it is hard to imagine Lidge would have said something like that. Maybe it is something you wrote for other media than ESPN? I would be very appreciative if you can inform me about whether you have written things like that or it is just a made-up by this reporter Wu? Thank you for your time.

Have a nice world series.

Eric


對於上述的問題McAdam回覆如下:


 Eric,

Thanks for the kind words. However, I wrote no such thing about Brad Lidge. I merely wrote a column in which I spoke to Dennis Eckersley (who gave up a famous post-season homer in the 1988 World Series) and asked him what Lidge was going through.

Sean McAdam


所以根據Sean McAdam的回答,他根本沒有向太空人探聽Lidge在國聯冠軍第六戰的狀況,McAdam是“spoke to Dennis Eckersley”,想藉由這位名人堂救援王的過往經驗,請他就Lidge的遭遇,談談他當年是怎樣調適自己走出在緊要關頭被擊倒的心路歷程(於是不可能出現Lidge歇斯底里喃喃自語:『I can’t , I can’t...』如親臨現場的活靈活現描述)。

甚至我們可以用常理去判斷,如此重要的比賽,一位肩負重大勝負關鍵的球員出現這樣的怯戰狀態,再蠢再沒經驗的教練,都不可能讓這種嚴重影響球隊士氣的消息流傳出去。事實上,後來Lidge在世界大賽再次遇到困難時,太空人其他隊員仍舊表明力挺Lidge的心態,也可間接支持這樣的說法。

大敵當前,豈容你有一絲絲猶疑不決,去年在世界大賽演出「浴血紅襪傳奇」,燃燒鬥魂果敢奮戰的Curt Schilling,就是最好的例子。

很明顯的,吳清和先生憑空杜撰了一則不確實的報導,開頭那正氣凜然的引言,當場發餿成了自打嘴巴的嘲諷──見不善我若不開口,凡世間何人敢作聲?!──對於中時體育版的報導水準「長久以來都相當拙劣」的說法,在球迷之間流傳甚久,但始終未曾親眼“見識過”,今次算正式開了眼界。

面對球迷讀者的詰問,吳清和先生遲遲不作回應,只在《白襪破咒封王,球迷一起開心吧》一文中,單方面擺出曖昧的和解姿態,通篇不見其對於虛構報導道歉的跡象,且在敏感一點的讀者眼中看來,不無諷刺之意:


對於台灣球迷投入美國職棒的熱忱,我有點意外,而且佩服;意外是指那麼多人喜歡,佩服是指識貨的人越來越多。 白襪隊奪冠,我當然感觸良多,感觸之一是今年我對美國職棒的處理法(不論是公是私,公是指我們在報紙版面上的處理,私是指我在這個部落格的處理),收到很多的回應,回應裡,襃多過於罵,估不論襃的(當然感謝了),且讓我正面看那些指責我、詛咒我、詆毀我、臭我、損我的反應。

平心而論,我還是心存感激,感激那些看後還願意花時間回應的熱忱,我盡量秉持當初堅持的『不回應罵聲』原則,但是不回應,並不表示我沒感覺,我的感覺甚至和大多數正常人一樣,夾雜著喜怒哀樂。但畢竟我是一個主表達者,任何人表達個人主意識時,絕對有不贊同的人,如果一位主表達者要希望所有人都贊同,那是欺騙自己。


為避免有逐字鞭屍的錯覺,對於吳清和先生上述有等於沒有的回應,在此不多作評判,讓球迷朋友們自行去判斷是非。

行文至此,我想起也寫運動文學的唐諾,某次表面上看似為球評脫罪,實則語意深遠的文章裡是這樣寫的:

對這些以此為業,卻屢屢犯錯的球評家,我們該如何看待呢?我建議我們輕鬆一點、寬容一點。曾不只一人講過:『職業球員不是用來贏球的,而是用來輸球的。』我總想為這段話補上一截:『職業球評家不是用來說對話的,而是用來說錯話的。』──畢竟,錯誤往往比正確更能讓我們認識事物的真相,只要這錯誤不是純胡說八道式的無聊錯誤,而是一種有思考線索和思考邏輯的有意思錯誤,它往往是一把太銳利的匕首,切入我們從未到達的深處,而展示給我們一個全新的視野。

錯誤之為用大矣哉,這是唐諾的結論。

但此處說的是「球評」,並非講求務實報導球賽“真相”的體育記者,記者是在報導實際發生過的新聞事件,不是憑想像力創造小說、散文、詩歌,那是作文章,說故事,個人創作,不叫新-聞-報-導。

然而,在台灣這樣畸形的運動環境底下,充斥著短視近利的風氣不是一兩天累積起來的事情(這似乎已化約成台灣人的基本性格),立委一人一信挺王建民事件,台灣記者對於大聯盟採訪文化常識的貧弱(不是搞不清楚現場採訪的先後次序,就是淺碟的只以球迷的心態去追星),簽賭事件爆發後體育線外的記者鬧出的笑話更是驚人(洛杉磯“新熊”隊?!),所以阿Q一點想,從這些荒謬的事情看來,倒也不失「展示給我們一個全新的視野」的功能,如此唯一可取的,令人怵目驚心的反面恩典。至於是不是「純胡說八道式的無聊錯誤」,都已經迂腐到這種地步,也不好意思追究人家了。

吳清和先生的部落格留言板,在經此杜撰新聞的事件爆發後,幾乎一面倒充滿撻伐聲浪(翻了幾頁都是如此,我實在想不出吳先生如何『收到很多的回應,回應裡,襃多過於罵』),弄到最後似乎演變成激動的球迷想“討個”道歉,即使大多數人都是言之有物,並非全然謾罵無理。

部落格有其自主性,比較直接一點形容,格主就是老大,手握生殺大權,要怎樣管理,怎樣寫文章,別人無法置喙,也管不著。但是,現在的狀況,已經不能單純用部落格文化來解讀,其一,同樣的一篇文章,也被平面新聞媒體刊載(這也是最糟糕的地方),並不適用此原則,另外,在中時自家舉辦的部落格大獎規則裡有一條是這樣說的:

隨著部落格如雨後春筍般的出現,如何從茫茫網海中找到認真創作且有料的部落格,也成了一件益發困難的事。為了鼓勵用心的部落格寫手、提昇整體部落格書寫的品質,中時電子報決定舉辦第一屆全球華文部落格大獎。

嘿,好一個「認真創作且有料的部落格」,帶頭老大反而翻臉作亂,豈不趣事一件......

別的不說,要「提昇整體部落格書寫的品質」,難道真的只要這樣自我感覺良好旗子搖一搖,就可以遂行意志,況且套用timo在《吃豆腐大獎賽》一文中說的:「如果部落格是日記,還有我的日記寫得比別人的日記好還不好的問題嗎?部落格如果是參與公眾各自的意見與真相的一部,大家都是試圖拼出真相的其中一塊拼圖,還有這塊比那塊好或不好的事嗎?部落格如果提供『主流認為沒有價值』的資訊,又怎麼會有『我的資訊比你的資訊有價值』的事呢?

誠哉斯言。

某個從事文字工作的良善友人曾好心勸告過我,平面媒體很看不起在網路上寫作的人,我當下就想到大手一揮伸進Blog界的中時,仔細觀察後,不論是一開始的嚴選優格到最近的第一屆全球華人部落格大獎,的確頗有這樣的態勢。因為管不住你,於是想辦法收編己用,乍看是鼓勵,其實肚子裡另有打算,擺明就是一種利用的行為,搶一窩瘋熱潮。實在忍不住這麼說,那些活字印刷出來的東西,事實證明不見得高明到哪裡去,如果仗著過往封閉時代累積出來的資源就自尊自大囂張成那樣,那誰看不起誰還很難說,相關評論,Blog前輩inertia以及timo桑均有精采論述,不在此班門弄斧。

除了早就不清高不嚴選的新聞媒體之外,下次當眾體育高層相關諸公要球迷共體時艱,或者加強自己看球的素養,不要人云亦云的時候,不妨也可以稍微低頭確認一下自己的位置,不要球迷已經和國際接軌行至網際世界迢迢大路上了,你還在當那個苦守收穫日漸稀少荒田麥地,頤指氣使卻早就無物可捕的麥田捕手,並且傻呼呼哀嘆道:「中央公園的鴨子都跑哪去了?」






【延伸閱讀】

What's Worse Than an Armchair Psychoanalyst? 》CCLu

都曾淪為敗戰罪人 利吉的痛 艾克斯里很了》吳清和

此為實體報紙上的版本,但基本上和部落格版本一樣,我看到有人以「又不是白紙黑字登在報紙上賣錢,有那麼嚴重嗎?」的說辭來反駁,但事實上這種說法已經不能成立,吳先生寫的東西確實賣了錢,也確實騙了人,特此補注。

2005年10月27日 星期四

在尿尿上睡覺

  我有一個混亂的人生,有時看起來很糟,有時不很糟。我有一個人生。很多人沒有人生。

  我的朋友J則說,所謂的人生,就是一個人對著某個巨大的孔洞打手槍,直到再也打不出東西為止。就算你終於擁有屬於自己的兒子,也不會因為有人幫忙打手槍,所以變得比較輕鬆,畢竟他也有自己的洞要去填滿。存貨有限,你知道。

  那女人怎麼辦?我問。誰說女人不能打手槍?J回答。不過有些女人比較倒楣,不小心掉到洞裡面,結果被酒鬼誤射了。J說,然後露出悲傷的性感表情。男人不會掉到洞裡面,男人只會在洞的上方上吊自殺。結束。

  我曾在我的浴缸裡尿尿,因為沒有錢繳水費。但沒有大便。我總是走到一條街外的加油站大便。很乾淨,而且有衛生紙,不過你最好祈禱那附近沒有停著遊覽車。阿公阿嬤上廁所非常慢,慢到你以為他們掉進馬桶裡。所以加油站後來在牆壁上裝了不鏽鋼的把手。你可以來大便,但不能自殺,這是他們能夠容忍的底限。

  在浴缸尿尿的時候,總會尿得特別多,不管你是否已經喝了一整晚啤酒,你就是會想去填滿它,抓著自己的雞雞,用力擠。就像人生一樣,再多悲慘或幸福都填不滿。抓著自己的身體,用力擠。

  舊日美好時光逝去之後,我開始在浴缸裡尿尿。

  當沉浸在舊日美好時光之中時,你總是有地方可去,總是弄得到錢──輕鬆乾淨的錢──你總是在看電影,逛街,與友人約會,鬼混,天曉得怎麼回事,幸福得一榻糊塗。後來沒錢了,還有女人。然後沒有女人了,還有A片。然後沒有A片了,還有可以調出免費鎖碼頻道的電視機。然後再次循環,從這個到那個。就像我說的,舊日美好時光。在馬桶裡尿尿。我看著桌子上家庭扶助中心寄來的通知單,這也是舊日美好時光的殘留物,五百一千,只要有剩下的幸福,就會分一點出去。就算有多餘的幸福,也無福消受,只能尿出去而已。

  我感覺很抱歉的,將家扶中心的通知信丟到垃圾桶裡。第一次的時候,我還會在垃圾桶前假裝默哀一下,現在則完全不會了。

  可憐的傢伙,J說著說著好像快哭出來。等一下如果他喝醉,我想我不會再把他丟到走廊上,我會把他扔進浴缸,讓他好好睡一覺,然後趁他在我死去的尿尿上作春夢時,把這件事寫下來。


2005年10月24日 星期一

爽朗道歉

 晚,大概像最近這樣,秋意濃,氣候開始收斂起毛細孔,但還不到拉高衣領的程度,時間脫去了黏膩氣息,一切都開始清爽起來。夜涼如水,無雲,月光通透,只騎著摩托車在街上閒逛,都會讓人心生「活著果然是正確抉擇」的奢侈愉悅。

避開大路,熟悉地繞著小巷。路寬勉強容兩車通過,又靠近住宅區,老人搬著板凳坐門口聊天,小孩被過大的狗狗溜著,原本空間窄仄的巷弄裡,頓時顯得熱鬧非凡,所以騎得極慢,一來求安全,二來實在不忍打破此閒適氣氛。一切不急,也沒什麼好急。

出了巷子,不打算走地下道,讓皮膚頭髮又沾黏上機械怪物吐出的惡臭毒雲,遂拐彎繞遠路走地下道後方的迴轉通道,慢速靠著右側的水泥圍牆前進。圍牆另一側就是火車站,但此刻並無火車待命。圍牆不高,伸著脖子就可窺見遠方月台,小題大作的高亮度大燈照著無車軌道,有些寂寥。班次剛過,一時之間也沒什麼好急。

就在回頭的同時,突然間,從角落黑暗快速竄出一輛腳踏車,直往我車頭衝,打亂了原本慢條斯理的時間流。

腎上腺素迸發。

腳踏車在碎石子地上誇張地甩了個尾,登山車粗胎發出嘶嘶的摩擦慘叫,連人帶車側翻在我的面前。距離差不到一公尺,如果我保持正常速度行駛,很大機率會撞個滿懷。是個刺蝟頭少年,看年紀應該十三四歲左右,背上背著運動背包,要赴友人約會?亦或趕著補習?

錯不在我,且看樣子對方也沒有受傷,但這擾亂整晚節奏的意外,還是讓我本能反應凜起了表情,開始在心裡演練著惡毒的教訓語句。無論如何,我打算在這場衝突中先聲奪人,畢竟是對方先侵入我的領域。現在的孩子,不是過度早熟,就是沒教養,不能掉以輕心。

況且,本來沒什麼好急,還不都因為你!

「對不起!」刺蝟頭少年,突然拋出這句話。

我愣了一下。少年草食動物般的眼睛,在月光照射下,還看得出驚惶的闇影。他雙手握著龍頭,立在腳踏車邊,表情無辜望著我,這時才發現,其實是個瘦小的孩子嘛,腰還不到坐墊高度哩。我想起剛剛那個被狗溜的小孩。

「對不起!」以為沒聽見,又爽朗拋給我一句。

調整了心情,這次聲音裡加了點理直氣壯,不過依舊澄澈。澄澈到比對不起還對不起。我對他點點頭,卻壓抑著釋懷的微笑,好像犯錯的是我。一股氣憋在肚子裡,感覺被少年的有禮貌傷害了。怎麼可以這樣。我都準備好了。

少年急急騎著腳踏車走掉。

夜涼如水,無雲,月光通透。我卻再也清爽不起來,自暴自棄結束了整晚的漫遊,繞回地下道。

2005年10月14日 星期五

攻殼機動隊2ndGIG初探

 幾天在Animax把攻殼2ndGIG看完了(中間碰到教召兩集沒看),就算是商業化的電視版,不比電影版押井大導演認真魔人式的掉書袋轟炸,不過依舊看得有點辛苦,要寫這篇之前還先快轉了幾片SAC的DVD對照一番,到PTT攻殼板爬了一堆文。不爬文還好,一爬簡直像碰到攻性防壁反噬,當場overload差點腦子燒掉,所以只好抓重點先講幾個有興趣的地方,還望眾攻殼迷手下留情。請注意,以下文章有劇情洩漏。

 久世英雄與切.格瓦拉的對比

其實素子在入侵久世的資料庫被其「宏大的妄想」(將所有難民的靈魂帶到網路上重生?)嚇到之後,就有提到切的名字,不過素子之後對巴特說明時又補了甘地,說久世可能更接近印度聖雄。這點我持保留的態度。

也許久世並不想和切一樣,靠著極端的暴力手段遂行革命意志,這可以從他和難民相處時的談話可以觀察出,不過,因為久世的革命行為,事實上一開始是由合田「個別的十一人」計畫裡突變出來的,為了脫離合田的劇本演出,恐怕無法理所當然僅靠單方面消極的和平主義達成,不論是鈽的爭奪戰或者後來出島的防衛均是如此(雖然這其實還是沒有翻出合田的如來神掌)。久世對荒卷洋介(猴子課長的哥哥)嘆息說「人總是向下走」,大概也是體認到這種結局的無奈推論。

如果說是甘地與格瓦拉的混合體,可能更接近吧。當然這還是一種過度理想的自以為是,因為就算外部記憶可以同步化,Ghost也必然會有其獨立的特徵。

另外,不但革命的動機相似,在退出軍隊之後,久世也曾在歐亞大陸遊蕩過一段時間,進行自我探詢。不過和切《革命前夕的摩托車之旅》不太一樣的是,久世之所以在難民之間展開流浪生活,恐怕在心中已經有了梗概,只是想確認那種帶領難民起來革命的動力。切雖然年輕時就讀過馬克思以及參加反武裝示威遊行,然而那很可能更接近少年時期的反叛作用力,或許還夾雜一點點炫耀的成分(例如想引起他的小女朋友奇奇娜的好奇),要說格瓦拉就此底定其革命生涯的終極意志,還言過其實。這是旅行之於革命確認的不同點。

當然,我最感興趣的還是這兩人在群眾魅力上的表現。

格瓦拉不用說了,到今天還有印著其肖像的T恤熱賣著,我記得有人說他長得頗似克拉克蓋博...呃,大概年輕時像一點,後來就霸氣多了,總之的確算得上美男子。久世在動畫裡則設定為擁有「頂級臉部造型師設計的面孔」,這方面應該也不惶多讓。但所謂的群眾魅力光靠長得好看是不夠的。

我在格瓦拉的畫傳裡曾讀到一點很有意思,就算是和他一起革命的游擊隊朋友,對於理解革命的方式也並不一定完全相同,於是經常發生格瓦拉在上「政治課」時一頭熱唱獨角戲的狀況,甚至連老大哥卡斯楚都不見得總是和他站在同一邊(於是間接導致他後來的出奔古巴)。

好在格瓦拉並不是那種空口說白話的白領知識份子,他是親身參與槍林彈雨下游擊戰的浴血硬漢,加上那種不可思議的天真(他在某封家書裡寫著:「我莫名其妙相信自己不會受傷。」),間接將殘酷的戰爭浪漫化與英雄化,致使那些革命同志們願意把生命交給他。書裡面用「革命時尚主義者」來形容,或許有點over,不過的確可以朝這方面去想像。

久世英雄比較不一樣,至少他沒有切那種天真浪漫的詩人性格,或者應該這麼說,他心中對於革命的前提的確具有浪漫情懷,只是用現實主義的方式去執行罷了。除了臉部的造型,他和素子一樣,都是全身義體化,所以不管外型多麼類人,總是少了點人味,於是更近似那種超人式的完美英雄(他不動嘴講話的溝通方式便是一種具體特徵)。而且不同於電影版素子猶不斷發出存在主義式的喃喃自語,久世很早就確定了肉體的無意義,才會有帶領難民走向精神的解放,讓靈魂進入網路世界,在那裡獲得精神上的富足,不再受肉體所控制的理念。

這種「向上提昇」的革命理念,是更純粹也更潔癖的苦行僧性格表達。卻恐怕也更難達成。雖然動畫裡設定久世具有同時和數百萬個電子腦連線的超級運算能力(這也導致後來美帝非置其於死地的命運),也不免物質性的如在出島攻防戰時,被合田派出的情報偵察機作廣域性的資訊干擾,或者精神性的由人類根本的非理性思維所打斷,導致悲劇的結果。假如就這樣照合田的劇本順利演完的話。

對於久世這種近乎神衹般的靈魂力量,比較可惜的是動畫裡著墨不多,除了素子間接鋪陳的效果之外(能讓這個見過大風大浪的女戰士嚇到腿軟的人恐怕屈指可數),幾乎都是實際革命行動的描述。以押井守那種方式來搞,這個題材再花個三年來鑽也不是不可能。當然,看不懂也有看不懂的樂趣XD。用電視版單集篇幅來處理也許可行,但考量到消費者的心理,這麼硬蕊的東西被輕薄帶過是可預期的。

最後,不論在虛擬的動畫或者實存的人類歷史上,兩個革命者的下場不約而同都是死於CIA手上,這也間接對於美國式民主與其老大哥心態作出反諷,推演出在資本主義幾乎全面勝利的世界中,「革命」這個詞句本身帶有的悲劇色彩。久世英雄有公安九課和追求日本自強獨立的茅葺總理為他延續了部分理想,格瓦拉則只剩卡斯楚立場曖昧的負嵎頑抗。


【延伸閱讀】 詞條@游擊隊

2005年10月5日 星期三

我的大魚老爸

 剛突然發現一件可怕的事情,明明和南宮博士閣下非親非故,這一陣子兩人卻老是眼波流轉靈感來靈感去的,實在有點肉麻噁心,看樣子得找一天隨便歃血為盟結拜兄弟一下,以正視聽,免落人口舌。這年頭真是異性戀同性戀一樣很難練。

話說博士遊戲噗的副牌夠Man吧!推出新單元超巨大化老爸,顧名思義是為家族書寫,卻不同於黃小黛溫情內斂的一步一腳印,大家愛自己自戀且戀人的素直暖調筆觸,端的還是其標準插科打諢的幽默說故事方式,大抖老爸粉味舊包袱,雖風塵僕僕,但走過步途卻間雜了星點金沙,讓我忍不住接獲傳球助攻,也福至心靈想來秀一秀吾家老爸。

前一陣子在HBO看了提姆.波頓的《大智若魚》,影片的劇情簡言之就是「我家老爸唬濫史」,原文片名《Big Fish》,指的便是主角老爸以一尾河中的神奇大魚(擁有小偷的靈魂,所以必須以黃金婚戒為餌才釣得到)作引子,漸次鋪陳出綿延了一輩子,以自己為主角的奇幻故事集。

不論伊旺.麥奎格飾演的神奇說故事老爸,或者駱以軍筆下你分不清年齡職業階級甚至性別的隱晦猥瑣父親,雖然廣告裡說每個爸爸是「在變成父親之後才開始學著當個父親」,然而早在此之前,其實爸爸們就逐漸無意識累積自己將來在兒女面前抖故事包袱的文本。老爸們的故事,不論奇幻或寫實,都是以其熱血為墨記憶為筆肉身為紙,一點一滴臨帖印刻出來,差別只在各家老爺子個性不同,有人說故事腔調激越肢體動作豐富,有人則始終維持一副旁觀者冷靜洞穿世事的漠然姿勢。

興許是家族遺傳的整體性格(沉靜、壓抑、理智),我家老爸比較近似於後者。至少在我們面前總是表現得如此。



老爸平日鮮少與我們聊天說故事,尤其在牡羊座急驚風老媽面前,更顯其「爸爸親像山」般沉穩安靜,但他話匣子不開則已,一開每每搞得我和妹兩人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父親是職業軍人出身,海軍士官學校畢業,在幾艘船艦上待過,後來慢慢幹到潛艇士官長,進而執掌艦上聲納業務,在年輕時曾至海軍爆破大隊及遠度重洋到美國海軍基地受過訓,據說當初還和現在的國防部長李傑是同梯次哩。雖然這段經歷擺明本子豐富就待說書人上台一鞠躬,但老爸對此始終著墨甚少,除了個性使然,或許也和他從不解釋為何提早退伍無法領終身俸有關。

然而他只點綴般說些受訓時的軼事,也足夠我們耳朵出油止不住了。

例如老爸說他在海軍爆破大隊受訓時,跑步不是三千五千,而是領隊教官跑到爽喊停為止(什麼叫親情之偉大?我在新訓中心被操到快脫肛的時候突然想起這件往事,居然口中開始歇斯底里念念有詞起來:『我老爸是爆破大隊,我老爸是爆破大隊...』,雖然後來證實一點用也沒有XD),或者在游泳池裡訓練怎樣兩人共用一個水肺,如何調節呼吸不要讓氣泡浮出水面。

接下來到美國受訓的時候,和那些白皮膚高大洋人擠在一個仿潛艇內艙打造出來的鐵製空間,訓練人員從特別設計的缺口灌水進去,艙內受訓人員必須拿著修理工具貼牆補丁,阻止滲漏,但那水冷冽如冰且水勢極猛,加上外面的教官會故意用鐵鎚敲擊船艙,以製造巨大噪音使受訓人員分心膽寒。老爸說到這裡也忍不住雙手抱胸激動地搖著頭:「那次真是差點死掉哦!」,更不用提為了測試他們的深潛技巧,把人丟進十幾層樓高裝滿滿零度左右海水大鐵塔,就一個小短褲什麼裝備都沒有,撿到塔底的鐵塊再游上來才算合格。

「那簡直是送死啊!」老爸點著煙眼神若有似無望向遠方(些微泛紫的嘴唇似乎正代替他下註解),彷彿早已忘記當日是我入伍前一天晚上的餞別餐會,突然講這些驚心動魄的事蹟,簡直無視於旁邊牛排吃到一半「挫勒等」的本人在下他兒子我。



老爸解甲歸田後,進了一家知名的輪船貨運公司上班,所說的故事依舊不脫海味,例如和海關聊各種五花八門的走私手法,以及靠港外國船員的奇情逸事等等。港邊的貨櫃作業場,因工作性質的關係,是個不亞於潛艦水下生活的危險異世界,國中有一次暑假,和妹兩人表面上是幫老爸整理文件賺個五百塊零用錢,事實上大概想藉此讓我們兩個小毛頭開開眼界(體驗一下賺錢多辛苦?!),便去過這麼一回。

記得我和妹從一進到那個工作場開始,眼眸就沒低下來過,因為一切事物都太過巨大了,完全超乎小孩子能動用的想像極限:推疊起來像山一樣高的貨櫃結構群、巨大直入雲霄的長腳吊車(輪胎就有超過兩個大人高)、看不到邊際的岸邊水泥稜線,以及就在我們兩人眼前,彷彿史前海中怪物般的超級貨輪。如果站在那個貨輪的駕駛艙看下來,我和妹兩人大概只有鼻屎大小吧。

還記得我們父子三人走路經過那艘超級貨輪的時候,我還調皮地跑去玩那個從船腹拉下來,纏繞在岸邊黑色突出物上的超大尺寸麻繩,也不怕髒,就用手環著那個宛如巨人手腕粗的繩索轉來轉去。如果被老媽看到,大概一劈頭就罵開來,老爸卻只是冷靜像沒事人一樣說著,有一次港邊起浪且繩索沒捆好鬆脫開,一拉一扯間那巨大的麻繩居然硬生生被輪船拉斷,結果有個倒楣傢伙剛好被繩索倒彈的後座力打中,當場身軀變兩截魂歸離恨天...另外當我走得太靠近那個長腳怪物吊車底下的時候(一般作業時都會進行管制,不過那天剛好碼頭休假),老爸則說了另一個垂吊鋼纜沒接好,結果貨櫃掉下來直接把人砸成肉餅的千“斤”難買早知道故事...

然後,再來呢?明明還有好多不是嗎?寫著寫著卻突然生起自己的氣,為什麼故事細節如此疏漏,前後脫鉤如此不流暢,得不斷將手指離開電腦鍵盤,努力去回憶那些故事之外的故事,不論是記得還是忘記,說過或者未說的。一度也曾不以為然,進而懷疑這些事情都是真切發生過的嗎?如《大智若魚》裡那個被冷落在熱鬧故事外的兒子一樣,裝作無感卻明顯焦慮。那是你的故事,從來不是我的。

原本不會說話的終於也開始忍不住了。

父親那些一大疊一大疊分類整齊,受訓時從美國海軍潛艇學校拍回來的照片,休假去麻州春田市(Spring field)籃球博物館買回來的怪異紀念品,回到台灣後斷續和當初的寄宿家庭以潦草英文書寫的通信,以及國中暑假那天,如誤入海賊王巨人國的奇妙經歷(啊,當然也包括那幾個人肉糕餅怪談)。

是的,這些都是真的。我沒有在相片裡看到咱們的李傑部長,和傳說中的「鋼鐵灌蟋蟀地獄」以及「怒海潛將大挑戰鐵塔」,但這些都已無關緊要。也許這就是口傳說故事者必然無法規避的脫格溢漏,畢竟重要的不是說故事的方法,而是這個故事本身帶給我們意義,就如《Big Fish》片尾講的:「A man tells so many stories, that he becomes the stories. They live on after him, and in that way he becomes immortal.」



「家族書寫」和「完美異性原型」是兩個我始終相當著迷,卻無法輕易下筆的文類,深怕如果寫的太好太完滿,將來就再也沒東西可寫了。宛如甜蜜負荷,捧著珍愛的詩集卻一輩子不忍讀盡。雖然有點味覺倒錯,不過類似情境約莫可參考《食神》好姨的味蕾高潮哀嚎:「為什麼讓我吃到一碗這麼好吃的叉燒,如果我以後吃不到怎麼辦?」橋段。

我想起本雅明講過的一段話:「沒有一篇故事會不許人追問『那麼後來又是如何?』相反的,小說一旦在頁底寫上『全篇完』的字樣後,便不能再有向前進展的希望了,因為它邀請讀者由此開始思索一個生命的意義。」也就是說「最重要的不是停下來想清楚什麼,而是如何在從容廣大的未知世界之中持續的漫遊下去。」亦如米蘭昆德拉所講的:「在無限大的世界一種無所事事的冒險旅行。」

原來如此。

所謂的說故事最珍貴的地方,並不在於敘述闡釋多麼精準無誤,背後的立論觀點如何宏大無匹,最重要它必須是浸泡在活生生的世界裡(這無關虛構或寫實),被說者與聽者所親身參與,換句話說,這些故事,就是我們,以及我們所身處的這個世界。我們透過這些故事來互相撫慰、溝通、了解,然後大人在說故事的途中變成了孩子,孩子則因參與了大人們的故事而確切知道自己並不是孤單的。如果把這本硬皮故事大書扛到桌子上翻開,我們看到的將會是人類生命延續的光譜圖樣。

所以,故事從來不會結束,只是換個人來說罷了。一如《Big Fish》裡的兒子,在父親臨終時終於繼承了父親說故事的技藝,並且在自己創造的故事中,讓父親又變回了故事開頭的那條大魚。

神奇的Big Fish。                                 




僅將此篇獻給我那堅忍卓絕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