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7月25日 星期二

淺談日本作家筆下的女人味

年在友人那裡聊起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腦袋一直攢著點東西,前幾天有人在留言提了,重新找出打好許久的草稿,這兩天總算寫出點梗概。

谷崎潤一郎的作品其實一本也沒讀過,當初因為想湊熱鬧,才勉強硬擠進去胡扯。事實是,二手書店架上的《細雪》每次去都忍不住拿來翻,暗自揣測,外觀那麼厚實飽滿的書,寫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故事?結果友人說的谷崎式「惡魔」印象沒被滿足,因為就只是翻,始終沒入手。要說被惡魔的鉤子尾巴掃過否,勉強算有,因是看過改編其作品《》的電影之緣故,想想那影片倒是很有淫糜邪妄的氣氛。

看的是畫質在及格邊緣的VCD,故事劇情也有點忘了,因為先快轉跳著看一遍,過了幾天想起才又完整放一次,如此偷懶取巧的關係只記得幾個次序混亂的畫面:女人在英俊青年面前不知所措,女人在浴室昏倒,女人偷看丈夫的色情日記,女人著和服於走廊再次昏倒,女人被奇特的做愛著,然後女人成為另一個女人。

記憶獨厚女主角,因為是由神似黑木瞳川島直美所扮演。可惜的是,當初被封面所寫「話題女王大螢幕性感全裸演出」字樣誘惑的我,卻因奇特分級制度的獨裁剪接給壞了興致。至於快轉,一部分是看A片拓印下來的惡趣味,一部分是不耐煩的個性使然。就像喜歡倒著翻書,以及神經質重複讀一眼就可閱盡的版權頁。

日本文學裡的情慾書寫,不論濃烈或淡雅,幾乎是幅員廣大的傳統腹地了。漏掉《細雪》,卻買了《伊豆的舞孃》,才翻幾頁,細讀幾個字句,思緒的毛孔就舒緩張開來--那是再熟悉不過的感覺--屏著氣看川端寫女人的細微,以及那美麗身影延伸出來的世界,真是令人感到過癮。初次讀川端康成的作品,記得是《千羽鶴》,雖說以年代而論是老派作品,卻不令人感到隔閡,接下來的《睡美人》以及《伊豆的舞孃》均如此,那些小說國度中女人們特有的靈與逸,情與欲,在大師風雅幽玄的筆下,簡直如臨在前。

幾乎同一時間讀完的還有《失樂園》。其實是一直忍著不讀完。簡直延遲射精般。該怎麼說,渡邊淳一筆下男女之間的情慾描寫的確誘人,讀著讀著真的會心動,想望著如果就此身披悖德的羽衣死去,也許比螻蟻般艱苦活著幸福。幾次思緒翻飛閱讀中斷,忍不住這樣想。一回神發覺,現實情形當然不會這般簡單,兩相對照下,竟有種虛無幻滅感。

若說小說的描寫是基於現實世界的架構,那也只是入場卷程度而已,小說作為藝術呈現的一環,必須要更高於現實。由此觀之,和川端康成同樣寫女人的作品相比,渡邊淳一的品氣似乎就略顯不足了。意思是,渡邊淳一的創作固然有種讓人深陷進去無法自拔的詭秘窒息魔力,卻一方面文字上誘著你,一方面又令讀者的閱讀準備按耐不住出聲干擾。

川端康成則不這樣,就算是《睡美人》那樣特異不尋常的題材,也不會使人覺得突兀難容。並非題材選擇的問題,而是演繹手法的差異。具體形容,渡邊淳一宛如瀑布,川端康成則像往下游綿延的涓流,本質相同,卻因不同的樣態塑造讓觀者有了各自的領悟。瀑布一眼望去,尋常人很難抵擋那種波瀾壯闊,然久了容易過度震撼失去層次,涓流就相反過來,你得耐心在岸邊待到最後,才得以領受那沁心暢意。

要將似水女人立體刻劃出其靈魂神韻,這也許就是鍵之所在。 於是,想要描寫出陰性靈魂的美,以及其倩影流轉的情慾勾連,重點恐怕不是在寫,而是在不寫,即如何將那肉體與精神的迷人風采埋入故事中,使其靜水深流,達到擴展文字寬度與廣度的效果。畢竟文學裡的情慾因素,說到底還是得保持一定程度的曖昧性,太過露骨直球對決的描寫,反而會損害想像力的發揚。這就是小說的詩意。

手邊筆記本裡抄著村上春樹這麼一段話:「性慾是進入精神的關鍵......性慾像是你醒來的夢境。我覺得夢是集體意念的展現。有些部份的夢,人是你的。」,那本子是寫情色小說的隱密魔法冊,特意謄了這段話到留白處,可能有點自我解嘲或武裝信心的意味,但始終看不懂最後兩句,以為是漏字抄錯了。

現在大概有點懂了。要說藝術之中無髒事,那也得此事夠藝術才行。就跟夢不會超出一個人的範圍那樣,了無痕的是人,可不是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