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7日 星期日

砍掉重練的非哲學想像


  許多人對政治沒啥興趣,因為它很難讓人經由理性思考得出滿意結果,就算本身可以把持住,有一對一和其核心價值單挑的決心,但週遭各式人等的影響力,還是會讓人感到錯亂,失去判斷力,失去專業堅持。在我現在生活的這個國家裡,這種事情幾乎變成常態,且很可以讓人精神錯亂。

  太驚人的殊途同歸,權力者的錯誤遂變成正確,個人的堅持反而是一種異端。而且別忘了,任何事情,只要過度追求終極的簡單乾淨答案,無可避免就會顯得自大,無論它原本如何謙卑立意良善。誤讀政治造成人的瘋狂,人的瘋狂又創造出不容異己的價值觀。若說欠缺寬容與幽默感並不會致命,某些時候又好像顯得太不敏銳了嘛,一如溫情有教養的房龍,在《寬容》裡的善意提醒:「解剖美麗的寬容女神的屍體不是一件高興的事,卻是應該做的。

  那,為了替寬容女神洗清冤屈,消滅政府,消滅單一價值,把蠻橫老大哥請回老家吃自己,事情就會改觀嗎?

  就算辦得到,也很難就此定論。最基本,技術上所謂的無政府主義奉行者,現在真正付諸實行,並因為國際趣聞的欄位廣大需求(或者可能只是我的國家非常休閒之新聞媒體架構下的特產)而贏得眼球注意的,好像只有那些環保團體或和平組織,但看見他們開著小橡皮艇就跑去擋好大一艘捕鯨船,也會心生感嘆,世界上真的沒有順水推舟就能造成事物本質巨大改變的理想實踐啊!甚至有時是被那些自己拼命想保護的人所攻擊,因為那些人已經弱勢到就算被傷害佔便宜也不自知,反過來還不斷維護那些把肉吃光只留下骨頭的人。夢想啊理想啊什麼的,實在太刺眼了啦!喂,我這個月再沒交房租,就會變成名符其實的流浪漢了哩,你們那些每天喝星巴克將峇里島當後院的理想主義者,可不要太囂張喔,窮人或註定無法實現夢想的人,是和為了比賽而必須減肥的拳擊手一樣危險呢!

  嗯,左派右派激進保守主流邊緣乾脆混在一起作撒尿牛丸之間的權力循環,的確令人目眩神迷。不過因為我的國家左派根本長不起來,而右派只是仰賴裙帶關係的神奇寶貝持有者們,所以會稍微簡單一點。更不用說「階級」本就是社會這個結構體賴以成型的關鍵--階級差距過大是危險的,但無階級卻是不能想像的--這種苦心孤詣,我猜大概跟父母要老師盡量打小孩並堅持一定要能力分班差不多。

  村上龍說,世界各國都一樣,只要順從就能獲得力量。於是乎乞丐或性成癮者之所以成為所謂的邊緣人物,並非因為他們居然可以從廚餘獲得養分或下體太棒得以上天堂,只因為他們的存在直接威脅到權威的神聖性。眾所周知,「神聖」這種東西在大部分的時間裡,就跟小狗在柱狀體前面展示牠精美傲人的生殖器官一樣,儀式性大過實用性,姿勢漂亮最重要。

  更進一步講,若政治只是工具,或許問題關鍵並不是我們始終以為的「器物」出現問題,畢竟使用器物的是人,器物是被使用的,當然也就不存在史賓諾莎說的「如果石頭有知覺~」那種「一個受理性指導的人,遵從公共法令在國家中生活,較之只服從他自己在孤獨中生活,更為自由」的投降偽自由意志。器物本身無法自行改變進化如Matrix裡的母體,如果根本性的偏差無法消除,累積再多環繞著燦爛光暈的工具,還是有反過來被那團光暈吞噬的一天。

  伍迪艾倫曾畫過一幅諷刺漫畫,內容是講某個嬉皮青年有志於游擊隊生活,結果真投效其中,卻只會每天在營地火堆旁彈吉他唱歌,後來因為唱得太爛,游擊隊砸爛嬉皮的吉他並且順便把嬉皮幹掉了。那個嬉皮一定沒想到,一腔熱血想革命,到頭來卻反被革命本身給革掉了。真是好一個紐約客乾淨俐落肢解討厭鬼的黑色幽默。不過再一次,很遺憾,在我的國家裡,既不流行革命,幽默感也總是被當作最廉價的美德來販賣,而不是創造思考餘裕的智慧展現。對大多數的人來說,革命等於一堆人鬧哄哄穿特定顏色衣服聚在一起無理取鬧以及留下很多垃圾,幽默感則甚至比堅持睡午覺或收集汁波蜜全系列作品還糟糕。什麼,我太樂觀了嗎?你看,就這麼回事。

  歸根究底,不論吉他或AK-47,軟派或硬派,從來都是無辜的,邪惡所由,始終還是無可遁逃的人心,只是人心太脆弱,耐不住華麗的巴提斯塔手術的摧折,只好繼續仰賴內科派給的安慰劑(甚至更糟,成為既得利益藥廠的人體實驗對象),讓暫時還活跳跳的心臟和暫時還乖巧巧的病變組織,手牽手一起走向下一張病床。「你們這些狂熱的外科手術份子,休想我把心愛的病患交給你們咧!」第六病房的醫師如此吶喊著。

  我們也不是故作清高的道德魔人,若是病床旁尚有美麗強氣的護士大姊姊幫忙作靜脈注射,進行令人難為情的前列腺檢查,或許還可以催眠自己勉強接受現實世界就是如此嘛。只可惜人生總是樂於向我們展現它難纏頑固的一面,並藉此贏得我們卑微早衰的尊敬。護士大姊姊?護士大媽這裡倒是有一打。

  嘿,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糟,對吧?如繁花落盡,如夜幕降臨,如王建民終究要投出一顆又一顆沒有墜下的伸卡球,並且莫名其妙成為一棵大樹,套用卡西勒在《國家的神話》中略顯無奈卻不失尊嚴的激勵:「摧毀政治神話,非哲學所能勝任。在某種意義下,神話是無法破壞的,理性的議論無法穿透它,三段論無法駁斥它,但是哲學為我們做了另外的重要工作:它使我們了解我們的對手。

  或許寬容女神從來都沒死。或許寬容女神始終活在我們心中。活著,伴隨那些幽微折衝之的餘裕,好讓我們能思索的更緩慢、更杳遠、更週延,以及,呃,沒有先知,沒有預言,更像個去聖邈遠寶化為石,回歸本心的平凡人一些。

  許願當個能掌握自己的平凡人,這會不會太不言志太弱氣太好打發了點?喔,親愛的,我以我阿公阿嬤和我鄰居的阿公阿嬤的名義向你保證,這遠比表面上看起來困難辛苦寓意幽遠多了,於是才會有蘇格拉底下面這段冷靜理智的意志力貫徹期許:「要對每一個傳說都提出一套素樸的可能解釋,需要很多空閒的時間,但我卻完全沒有這麼奢侈的閒情,我真正的理由是,直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辦法做到像德爾斐神諭所說的『認識我自己』,因此,在我還沒真正認識我自己之前,花時間去研究不相干的事物,對我來說是很荒謬的,我寧可更簡單用傳統信仰的理由來打發它,而我真正必須知道的是,我自己身為一個人,究竟是比百頭巨人更複雜更狂暴的一種怪物?還是更溫和更單純的生物?

  是的,活著就是一種持續不間斷的追尋思索,而非固著在那裡的水波不興呈現,從送子鳥快遞上門開始到死神旅行社出團為止。以至於心清目明的蘇格拉底才會始終頑固地堅稱,若要講他這個人有甚麼稍微了不起可用來填履歷表的過人長處,也不過就是知道自己其實始終「不知道」這點罷了。

  這,真是人類歷史上最謙卑,最令人動容的一句謊言了。我想,只要能持續懷抱這種真誠謙虛卻不矯情消極的本心,也許就不用裝模作樣老是說自己完全不關心政治(實際行為卻相反),刻意遠離從一開始就被包含在內的命題,能夠平心靜氣以超然角度洞穿問題核心,進而從中獲得解放贏得救贖,脫離持續陷在狗咬尾巴的矛盾泥淖中。

  至於到底要不要砍掉重練,就留給那些還在爭辯哪些是政治哪些不是之定義問題的人去煩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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