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1日 星期六

帶刀蘿莉


  這幾年越來越覺得,那些少女們的蠢和無羞恥心,其實是種珍貴的美好。

  作家成英姝是這樣說的:

  「回想起來,少女時代的我至今有什麼改變?往好處想就是增長了智慧和人生經驗,不過,雖說是好處,對少女來講可說是完全相反,少女們如果有智慧的話,會把所有戀少女癖都嚇得跑得遠遠的。這句話說來有貶低少女智商不足的感覺, 且令人聯想到酸葡萄心理。剛好相反,我喜歡聽少女那些白痴幼稚的話語,絲毫不通的邏輯,如此不可思議的境界是過了這年紀的人再難達到的。另一種角度來說, 這是物種進化的根源,種種成年人不會有的思考突變有可能帶領人類的文明進步。

  從此角度來看,如果我們從前認為少女越是無知純真越是美好無匹,並奉之為凡間天使的稀有象徵,那麼現代乍看之下粗野無理恣意妄為的變種蘿莉,只不過將那種過往美好隨時代演變適當地進化過,以自我感到舒服的方式繼續傳承下去罷了。尤其近日續讀川端康成那些細細密織少女心的小說,更覺如此。人熾烈的慾望是無法被徹底消滅的,而轉化成行動力,某個面向即是青春的表現。

  前幾天剛好又看到《Kill Bill》重播,裡面那個小Boss帶刀蘿莉GoGo Yubari, 相當程度就演繹出那種超脫現實的荒謬,殘忍又純潔的矛盾美好,蠢到殘忍,無羞恥心到純潔。電影中GoGo和酒吧痴漢的互動傳達了再清晰不過的隱喻:人世的骯髒侮辱了我的純潔,所以髒的不是我的身體,而是漂浮在空氣中無所不在的朽敗意念,為了抵抗這些,遂不得不動用自己的本能去戰鬥。於是GoGo以戲謔的手法,一刀捅進那個淫邪猥瑣痴漢的身體裡,用小太刀的勃起對抗男體的勃起,捍衛自己珍貴而不確定的美好。

  電影中穿插的動畫片段,描寫《Kill Bill》另一反派石井御蓮少女時代,為父母復仇斬殺戀童癖老大的橋段,相形之下也比後來稱霸暴力黑幫更具反差張力與美感。劉玉玲扮演的那個成人御蓮, 雖瘋狂程度不減,但明顯看得出已經有所節制,因為如果還是和少女時代一樣單純散發著動物性本能的氣息,那麼此角色就會變得太過稀薄無層次,淪為單純的狂徒。亦即成英姝所言「少女那些白痴幼稚的話語,絲毫不通的邏輯」,若單獨抽取出來置放到成人的世界裡,是無法生長出什麼令人驚豔的奇花。

  村上春樹在《迴轉木馬的終端》寫過一短篇《為了現在已經死去的公主》,講的也是此類青春無敵,在傷害別人這件事上頭具有華麗技藝的天才美少女。村上春樹描寫少女用精神力量虐殺別人的段落時,巧妙勾勒出這類帶刀蘿莉普遍具有的殘酷魅力:

  「她如果在某種理由之下--雖然倒是經常沒有理由的--決心要傷害某一個人的話,就算有哪一國國王的千軍萬馬也阻擋不了。她會把那可憐的犧牲者,在眾人環視之下巧妙地誘進一條死胡同裡,逼到牆根,簡直就像把個煮得熟爛的馬鈴薯,用竹篩擠破壓扁一樣。俐落地把對方『燙平』。事後除了留下一張薄紙程度的殘骸之外,不留任何痕跡。現在想起來,都會覺得那確實是一種了不得的才能。

  即使男主角「我」一開始就表明對這種從小被寵壞的女生在精神上沒有好感,試圖打預防針,但也無法全然欺騙自己遂附了但書說道:「如果是在稍微不同狀況下遇見她,我想或許也會對她一見鍾情吧。

  這個但書的條件,很快便在小說隨後的橋段以村上春樹獨有的,曾一度被誤讀者認為是情色文學的表現手法給描繪出來(他自己則說只是讓性自然發展):

  「我被逼到這樣的狀況,自然對她很生氣,不過這種同時擁抱著一個美女的行為之中,也包含了某種類似人生的溫暖之類的東西,這種恍惚的氣體狀的感情,已經把我的身體包圍起來。我已經無處可逃了。她對我這種精神狀況也清楚地感覺到,而我對這點更加生氣,可是在那膨脹的陰莖所具有的那種奇妙的不平衡感的荒唐之前,我的憤怒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然而精華總在射出一瞬間就消失了,如同蘿莉在賞味期限上嚴苛的條件定義(當然納波可夫或許會說,那些只是年紀比較輕的女人罷了),潮濕的美好意象輕易累積到高潮,緊接著就是無底乾枯的憂鬱來襲。少女終歸是肉骨凡胎而非永生真天使,即使在精神上透過基因變種此一激烈手段希冀尋找演化出路,但其無法避免在時空川流中浸泡的宿命,注定會形成致命的催討,輕而易舉在一代之間夭折。

  小說結尾,村上春樹筆下的主角「我」輾轉從公主的丈夫口中得知,公主在自己懷胎九月生下的小孩猝死後,便在精神上產生問題,因「她太習慣於只會認真地考慮自己的事,因為這樣,別人不在所帶來的痛苦,她連想像都無法想像。」。

  於是乎,不僅僅是青春肉體,理論上似乎可不受肉體拘束的蠻野靈魂,也終於得面臨撞上那堵無形之牆的命運。畢竟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只允許人們靠有秩序的向外集體暴力,而非自殘式的混亂自我繼續生存下去。換句話也就是群體動物的宿命。

  「終究,她是完全被寵壞了。」與其說被寵壞,倒不如說,是被自然而然扼殺掉。

  乳房隆起恥毛漸豐,再無法仗靠那青春無敵的未熟因而可折衝的肉體,無顧忌去領受被殘忍意象不帶套抽差的快感,蘿莉們各自放下手中的人斬快刀,搖身一變成了穿馬甲吊帶絲襪維多利亞大圓裙的拘謹女王。

  鬼娃GoGo七孔流血而死,帶刀卻不再蘿莉的新娘將因無仇可尋而光芒盡失--如果不是新娘幸運地發現她的女兒竟然還活著的話--追索的大鐘無情響起,終究,長大的少女們必須拋去浴血豪鬥的冒險生涯,開始學著用另一種她們還無法理解的方式,繼續進行下一階段安穩無傷的單調美好生活,徒留擂台旁痴漢們無限的惆悵與悲鳴,直到舞台那頭另一個新生的純真少女(那個母親被復仇新娘俐落宰掉的黑人女孩?亦或者是新娘那有優秀殺手基因的女兒之直系繼承?),再次撿起那把鋒芒銳利殺佛斬魔的人間凶器為止。

  帶刀蘿莉正在切開我們呆滯失神的眼球。

  男人戀少女的身體,女人戀少女的青春,少女戀刀光血影下自己的倒影。偷偷摸摸,光明正大,無所不用其極。這是一個無與倫比,百無聊賴的戀少女癖時代。就像布考斯基一篇描寫某個極品雜碎老癡漢,真的無可救藥跑去上了一個潑辣小蘿莉的故事裡面描寫的那樣:「大太陽下的老天爺啊,他受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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