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31日 星期六

家族


直到長大後,才逐漸知道家族這種東西,是實體而非透明,會遮光產生影子。

去朋友家作客,有時常訝異於其家族成員的個性不同。但深聊,各自敞開心胸後,會發現某些人格底韻還是一樣的。那個特徵,就像眾多海岩中一道永遠無法被侵蝕的挺立似的。不同的家族文化,的確會孕育出不同個性的人。人類是一種具有慣性且適合被教養的動物,所以長期在同一個家族環境生活,很自然會養成相近的價值觀與處事方法。就算成年後離開家族,這種烙印還是很難被磨滅,或者相對來說,自己也會有所眷戀。人剪斷了臍帶,還是會留下臍眼。

作為一種人際關係的實體存在,「家族」是個很具有母體特質的詞。彷彿概念化的巨型生殖子宮,人依播種時間不同,從產道逐一滑出。被具有同樣彈性柔韌度的肌肉擠壓過,這些家族的子民,也同時被揉捏出獨特的性格樣貌。然而,和生物性的生殖不同,人一輩子都在經歷被「家族子宮」給“生”出來的過程,於是生命存滅的界定,就變成進入子宮與離開產道先後次序的差別。

那被家族遺棄或遺棄了家族的人,就註定得強制死去嗎?有些人的命運的確是這樣的。但更多人則選擇和其他非血緣關係的人共組新的「家族子宮」。再婚,橋下的流浪漢群聚,風俗街的姊妹淘,新鄰居,擁有體面陰莖的男人,從一般家庭逃出來的主婦與年輕OL之吻,喜歡學貓叫的狗,一群被鬼魅歷史困住的老人。或者就只是我和我。跟與生殖子宮銜接允洽的那個原初家族子宮一樣,有些是豁然開朗,有些則是莫可奈何吧。你看,離開了錢德勒和瑞秋的喬伊,才撐了幾季就完全不行了呢。

翻開慣常用來抄讀的筆記本,發現了這麼一段話:「血濃於水的家人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個個消失,最後剩下的只有我一個人。當我意識到這點,眼前的一切彷彿變得很不真實。在我出生並成長的房子裡,時間流轉如常,然而卻只有我還活著。簡直像科幻世界一樣:幽瘖的宇宙深淵。」,那是抄自一篇描寫失去祖母而變得孤身一人,後來因為對廚房的依戀(其實也還是對於人的依戀)而得以順利活下來的女孩,和一位陌生男孩以及他的變性人母親/父親一起生活的故事。

我想,現在的我雖然力量微小,自顧不暇,還是必須將一些東西用自己的方式留存下來。像女孩對廚房的依戀。這樣一來,至少在將來必須和其他人共同使用新的家族子宮之前,還能有所慰藉。

於是我開始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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